紫禁城上空铅云低垂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
自御史于谦直谏被打入诏狱,朝堂之上的风波非但没有平息,反而因“三杨”为首的内阁重臣介入,暗流涌动得愈发激烈。乾清宫东暖阁内,连日来都弥漫着一股低气压,伺候的太监宫女无不屏息凝神,脚步放得极轻,生怕一个不慎,便触怒了圣颜。
这日午后,首辅杨士奇、次辅杨荣、辅臣杨溥,三位阁老联袂求见。朱瞻基阴沉着脸,在御案后坐下,他甚至能猜到这三位的来意。
“臣等叩见陛下。”三位老臣须发皆白,步履沉稳,行礼一丝不苟。
“平身。”朱瞻基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冷意,“三位阁老联袂而来,所为何事?若是边关急报,或是漕运大事,但讲无妨。若仍是那些迂腐旧调……”他冷哼一声,未尽之语中的威胁之意,昭然若揭。
杨士奇作为首辅,率先开口,他并未直接为于谦求情,而是从江山社稷的角度切入,言辞恳切:“陛下,老臣等此来,是为陛下圣德,为朝廷纲纪,亦为天下言路畅通计。”他略一停顿,见皇帝并未立刻斥责,便继续道,“于谦狂直,触怒天颜,其罪当责。然,其心是否纯为私利?其所言‘国本’、‘礼法’,是否全然虚妄?陛下明鉴万里,当知言官风闻奏事,纵有不当,亦乃职分所在。若因直言而重惩,恐塞忠谏之路,寒天下士子之心啊,陛下!”
杨荣紧随其后,语气更为缓和,却直指核心:“陛下,老臣听闻,都察院、六科廊近日奏疏锐减,非无事可奏,实乃人心惶惶,畏罪不言。长此以往,陛下如掩目塞听,于朝政何益?于谦一人之罪责小,言路闭塞之患大。还望陛下念其年少气盛,或可薄惩以示天威,亦显陛下纳谏之胸襟。”
杨溥则更侧重于实际:“陛下新得皇子,普天同庆,正宜广施恩泽,缓和舆情。若此时严惩言官,恐与喜庆之气相悖,易引物议。不如暂将于谦革职,令其闭门思过,待风头过去,再行处置,亦显陛下仁德。”
“三杨”你一言我一语,看似劝谏,实则施压。他们站在道德制高点和朝廷大局的角度,言语恭敬,却寸步不让。朱瞻基越听,脸色越是难看,胸中一股邪火蹭蹭上涌。他猛地一拍御案,震得笔架乱颤!
“够了!”他厉声喝道,额角青筋隐现,“迂腐!迂腐之极!于谦当庭诽谤君父,目无纲常,尔等不为朕分忧,反替其张目?什么言路畅通?什么寒士子之心?朕看是尔等结党营私,欲借此事挟制于朕!这大明江山,是朕的江山!还轮不到几个书生指手画脚!退下!”
天子一怒,伏尸百万。三位阁老见皇帝勃然变色,言语已涉及“结党”重罪,心知此刻不宜再硬顶,互相对视一眼,皆看到彼此眼中的无奈与忧虑,只得躬身告退:“臣等失言,陛下息怒,臣等告退。”
阁老们退去后,暖阁内死寂一片。朱瞻基胸口剧烈起伏,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与孤独感涌上心头。他自觉所为皆是为江山社稷,为何这些老臣就是不懂?为何总要与他作对?难道皇帝重用宠妃,喜爱皇子,也有错吗?他烦躁地挥退左右,独自一人留在空旷的大殿内,只觉得那温暖的炭火,也驱不散心底的寒意。
夜幕悄然降临。内侍掌灯后,钦天监监正遵旨,将近日利用那具“广源号”进献的“千里眼”观测天象的最新记录与星图,小心翼翼地呈送御前。朱瞻基本无心观看,但鬼使神差地,他还是挥了挥手,示意摊开。
巨大的星图在灯下展开,上面标注着许多以往肉眼难以窥见的星辰轨迹,以及一些关于星体运行、彗孛隐现的推测。钦天监监正跪在一旁,低声讲解着哪些星宿明亮主吉,哪些星域晦暗示警,言语间充满了对天道玄妙的敬畏。
朱瞻基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那些繁复的线条与符号,最终,停留在了星图边缘监正附上的一页薄纸上,那是用“千里眼”观测月球后绘制的草图。图上,月面的坑洼、环形山清晰可见,冰冷、荒凉、死寂,与人间传说中的琼楼玉宇、嫦娥奔月截然不同。这具“千里眼”,仿佛一柄利刃,撕开了笼罩在天道之上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