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稠。
紫禁城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,唯有巡夜更夫那拖长了音调、有气无力的梆子声,偶尔划破这令人窒息的宁静,更添几分凄惶。乾清宫东暖阁内,烛火通明了一夜,此刻也已燃至尽头,灯花噼啪爆响,映照着御座上那个一夜未眠、形销骨立的年轻帝王。
朱瞻基瘫坐在龙椅上,原本合体的龙袍此刻显得空荡荡的,眼窝深陷,四周是浓得化不开的乌青,嘴唇干裂,起了一层白屑。仅仅一夜,他仿佛被抽走了魂魄,憔悴得不成人形。这位本该在平定北疆、稳固朝局后踌躇满志、锐意进取的大明天子,此刻却像一具被掏空了内脏的皮囊,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深入骨髓的寒冷。
他想笑,嘴角却只能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。真是天大的讽刺!去岁今朝,他还在为“国本”空虚、子嗣艰难而忧心忡忡,与文官集团争执得面红耳赤,甚至不惜以废后这等激烈手段来为心爱之人与幼子铺路。可如今呢?一夜之间,他“有”了两个儿子——一个在永寿宫偏殿,身份卑微,哭声洪亮,他却连多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;另一个,在长安宫……那个本应是他嫡长子、承载过无数期望的孩子,却在他的一道密旨下,化作了一具冰冷的、被秘密处理的“夭折”尸身!
“寡人……孤家寡人……呵呵……果然是孤家寡人……”他低声呓语,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。亲手扼杀自己的血脉,这种罪恶感如同万千毒蚁,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,让他坐立难安,几欲疯狂。他试图用帝王的冷酷、用江山社稷的沉重来麻痹自己,但脑海中不断闪现的,却是胡善祥那双平静却绝望的眼睛,是那想象中婴儿微弱的啼哭,是那白布下小小的、无声无息的轮廓……
他猛地站起身,脚步虚浮地向外走去。他需要去一个地方,必须去!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!他像一头受伤的困兽,跌跌撞撞地出了乾清宫,没有唤銮驾,也没有带随从,只由两个心腹太监提着灯笼,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西苑长安宫的方向走去。
秋夜的风,带着刺骨的寒意,卷起他单薄的龙袍,他却浑然不觉。此刻,他不是一个皇帝,只是一个被愧疚和痛苦折磨得无处遁形的男人。
与此同时,长安宫内,却是另一番地狱景象。
昨日下午,胡善祥在经历了撕心裂肺的生产剧痛后,终于精疲力尽地昏睡过去。临失去意识前,她依稀听到殿外传来甲胄碰撞与整齐的脚步声,心中甚至还涌起一丝荒谬的安慰与欣慰——是皇上!定是皇上知道了!他派人来保护我们母子了!他终究……心里还是有我们娘俩的……带着这丝微弱的、自欺欺人的希望,她沉沉睡去。
然而,这虚假的安宁并未持续多久。深夜,她被一阵难以言喻的空虚感和下腹的坠痛惊醒。她下意识地伸手向身旁摸索,口中喃喃唤着乳母,想问孩子是否安好。却摸了个空!她心中猛地一沉,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,昏暗的烛光下,床榻旁空空如也!
“孩子……我的孩子呢?!”她猛地坐起,声音因惊恐而尖利变调。
守在一旁、脸色惨白如鬼的老嬷嬷“噗通”一声跪倒在地,以头抢地,泣不成声:“娘娘……娘娘节哀啊!小皇子……小皇子他……他福薄……出生不久便……便薨了!”
“薨了?!”胡善祥如遭五雷轰顶,整个人僵在原地,瞳孔瞬间放大,空洞得吓人。“不……不可能!我听见他哭了!他哭得那么响!你骗我!你们把我的孩子藏哪儿去了?!还给我!!”她状若疯癫,撕扯着被褥,发出凄厉的尖叫。
老嬷嬷只是磕头,血流满面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殿内其他几个知情的宫人也早已吓傻,跪在地上瑟瑟发抖。
就在这时,殿门被轻轻推开,一名面生的、眼神冰冷如同毒蛇的宦官端着药碗走了进来,身后跟着两名面无表情的健壮妇人。宦官尖细的嗓音不带一丝温度:“静慈仙师节哀。小皇子先天不足,骤尔夭折,此乃天意,非人力可挽回。皇上闻讯,甚为哀痛,特命奴婢送来安神汤药,请仙师保重凤体,切勿过度悲伤,伤了根基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