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生,司号员…”
那是一九四四年的一个黎明,总攻即将开始。十七岁的陈小虎紧张地检查着自己的军号,用衣袖轻轻擦拭号嘴。他个子矮小,满脸稚气,是全连最受宠的小弟弟。
“傅叔,等打完仗,我想回家娶媳妇哩!”冲锋前,陈小虎悄悄对傅水恒说,脸上带着少年特有的羞涩,“村里桂花姐答应等我回去。”
总攻号角吹响,陈小虎站在阵地最高处,奋力吹响军号。日军的机枪扫射过来,一颗子弹穿透了他的胸膛,号声戛然而止。但仅仅停顿了一瞬,嘹亮的号声再次响起,尽管已变得断断续续,带着血沫喷涌的杂音,直到冲锋的战士们越过阵地,号声才彻底停止。
傅水恒冲上去抱住他时,陈小虎的手仍紧紧握着军号,眼睛望着远方,仿佛看到了家乡的山水,看到了那个等他归去的姑娘。
“桂花...姐...”这是他最后的喃喃。
战后,傅水恒曾去过乐山,找到了陈小虎的家。他的父母早已过世,唯一的姐姐远嫁他乡。村里人告诉他,那个叫桂花的姑娘等了他三年,收到阵亡通知书后,哭了一整夜,第二天就离开了村子,不知所踪。
傅水恒在回忆录中细致描绘了陈小虎吹号时的样子——他总是闭着眼,眉头微皱,仿佛全身心都沉浸在号声中;他爱惜军号如同生命,每天晚上都要擦拭保养;他的行囊里始终珍藏着一双布鞋,是离家时母亲连夜赶制的,他一直舍不得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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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阳完全升起来了,金色的阳光洒满房间。傅水恒终于写到了最后一位战士。
“孙石头,河南郑州人,一九一六年生,侦察兵...”
那是一九四五年初春,抗战已近尾声。孙石头是连队里最出色的侦察兵,多次深入敌后获取重要情报。那次,他奉命侦察日军一处秘密据点,临行前还与傅水恒约定:“老傅,等这仗打完,咱哥俩好好喝一杯!”
三天后,孙石头浑身是伤地爬回驻地,带回的情报帮助部队成功端掉了日军据点。但他自己因伤势过重,在交代完敌情后就永远闭上了眼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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医护人员为他整理遗物时,发现他的内衣口袋里缝着一封血书:
“若有不幸,勿告老母。儿已尽忠,难再尽孝。”
傅水恒后来才知道,孙石头是家中独子,父亲早逝,由母亲一人拉扯长大。他参军后,母亲因思念过度哭瞎了双眼。部队派人前去通知孙石头牺牲的消息时,瞎眼的老母亲只是呆呆地坐在门槛上,一遍遍抚摸着儿子入伍前拍的照片,泪水早已流干。
在回忆录的最后几页,傅水恒不仅记录了孙石头的英勇事迹,还详细写下了他的生活习惯——他爱吃蒜拌面,总是说“吃面不吃蒜,香味少一半”;他侦察时常扮作货郎,吆喝声惟妙惟肖;他有一手好枪法,能在百米外打灭香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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傅水恒终于写完了最后一笔,缓缓放下毛笔。他的手指因长时间握笔而僵硬酸痛,眼睛因熬夜而布满血丝,但内心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释然。
整整九十七个名字,九十七个籍贯,九十七段鲜活的记忆。他从清晨写到次日正午,不吃不喝,不停不歇,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。
儿子推门进来,看到父亲疲惫而满足的神情,看到桌上那摞厚厚的回忆录,眼眶不禁湿润了。
“爸,您写了这么多...怎么没有一点是关于您自己的?”
傅水恒微微摇头,目光掠过窗外湛蓝的天空:“我的故事不重要。重要的是,这些年轻人没有被遗忘。他们来过,战斗过,爱过,为国家献出了生命。世人应该记住他们,必须记住他们。”
他轻轻抚摸着回忆录的封面,在上面郑重写下标题——《平凡英雄》。
墨迹未干,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。那些平凡而伟大的生命,那些被岁月尘封的故事,终于得以重见天日,等待着被后人铭记,传颂。<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