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宫的马车。
“玄伯兄,你这是……”友人惊愕地问。
陈泰没有回头,只留下一句掷地有声的话:“陛下要的不是顺臣,是实话。”
陈泰登车启程之时,太极殿东阁内,曹髦正伏案翻阅最新一期《策问录》。
烛光下,他眉宇微蹙,指尖划过一行行稚嫩却真诚的文字。
忽闻外间脚步急促,当值宦官撩帘而入,低语数句。
曹髦闻言抬眼,手中的朱笔微微一顿,随即唇角悄然扬起一抹了然的弧度,轻声叹息:“终于,有人肯亲手踩碎那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了。”
退朝之后,本该是百官归府、洛阳城重归平静的时刻。
然而,一则爆炸性的消息,让刚刚沉寂下去的士林再度哗然。
尚书仆射陈泰,没有返回府邸,而是径直去了设在城南的才选司报名点。
在无数双震惊、错愕、乃至愤怒的眼睛注视下,这位昔日联名反对策试的士族领袖,亲手将一份策论投进了那个曾被他们视为“藏污纳垢”的木箱。
消息不胫而走,那篇策论的标题更是在瞬间传遍了洛阳官场——《论士庶同轨十二难》。
他没有歌功颂德,更没有谄媚君王,而是以最犀利的笔触,直言不讳地剖析了门第之见对国家选才造成的十二重阻碍,最后一句更是振聋发聩:“门第如锁,锁得住出身,却锁不住人心;锁得住一时,却锁不住一世!”
当天下午,便有十余名原属颍川集团、平日里唯荀陈二人马首是瞻的中层官员,悄然出现在才选司,默默投下了自己的策论。
更有两位御史,竟主动前往吏部,交还了自己“保举亲故”的资格文书,称“愿以策试定前程,不敢再误国之栋梁”。
当这些消息断断续续传到荀顗病榻前时,这位刚刚喝下汤药的老人猛然从床上坐起,药碗“哐当”一声摔得粉碎。
他不敢置信地瞪着前来报信的门生,气血上涌,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。
“疯了……你们都疯了!!”他一把抓过床头尚未写完的《正统辩疏》,奋力将其撕成碎片,纸屑如雪花般纷扬落下。
他用尽全身力气怒吼:“陈玄伯!你这是要掘我等的祖坟啊!”
可是,回应他的,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秋雨,冰冷而无情,敲打着一个旧时代的残梦。
当夜,观星台上,凉风习习。
曹髦负手而立,在他身旁,中书舍人郤正恭敬地捧着一份刚刚誊抄好的策论,正是陈泰的《论士庶同轨十二难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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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将此文列为‘特等’,昭告天下。”曹髦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,“另,拟诏,擢升陈泰为廷尉少卿,协理司法改革事宜。”
郤正心中一凛,迟疑道:“陛下,陈公此举虽顺应圣意,但将他擢升至廷尉司这等要害之位,恐会彻底激怒整个士族集团,他们会视之为背叛。”
“朕不怕他们怒,只怕他们不反应。”曹髦的目光投向深邃的北方夜空,那里星辰寥落,一如凋零的曹氏宗亲。
“棋盘一旦凝滞,便是死局。只要他们动起来,或怒、或从、或惧、或叛,这盘棋,就活了。”
忽然,远处传来一阵清越的钟声,是太学子夜自修结束的报时。
往日此时,钟鸣即散,灯火尽熄。
而今夜,钟声落定后,太学方向竟仍有灯火点点,隐约传来诵读之声。
曹髦凝望良久,嘴角逸出一丝微笑。
“听,”他低语道,“那是旧时代的丧钟——它敲响了休止符;但你听那未熄的读书声,才是新秩序的晨鼓。”
风穿过檐下的铜铃,发出一声清脆的“叮铃”声,宛如裂帛,又似新生。
三日后的卯时,百官齐聚太极殿。
所有人都预感到了今日朝会的不同寻常,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绷到极致的肃杀之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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