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寒川放下手中的锥线和书页,拿起旁边的布巾擦了擦手,动作依旧不紧不慢。
他走到陆恒对面坐下,浑浊却深邃的眼睛看着他,缓缓开口:“恒儿,此事,利弊皆极分明,风险,你已看清,但这其中的‘利’,或许比你想的,还要重几分。”
他伸出一根手指:“第一,自保。此番粮战,张家大胜,陈、周、钱三家损失惨重,颜面尽失,他们动不了张清辞,难免会迁怒于你这只‘浑水摸鱼’的黄雀,明枪易躲,暗箭难防。”
“你如今看似有些实力,但根基太浅,若三家真要针对你,你未必能全身而退。此时,若有一层官身,哪怕是北疆军前一个小小的职衔,也是一道护身符。”
“商贾之家,再豪横,对上了有官方背景的人,总要掂量几分,这层皮,说不定关键时刻能保命。”
陆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,这一点他确实考虑到了,但没沈寒川说得这么透彻。
沈寒川又伸出第二根手指:“第二,发展。你志不在小,我看得出来,你想发展自己的势力,钱财、人手、地盘,哪一样能少了争斗?无论是整合城中的乞儿,还是日后可能涉及的生意,难免会触碰别人的利益,引来麻烦。”
“有个官身,哪怕只是名义上的,许多事情做起来便名正言顺,也更能震慑宵小,这就像…嗯,就像给你的那些暗卫,配上了一把官府认可的腰刀。”
听完,陆恒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窍,有名分和没名分,办事的难度和底气确实不一样。
沈寒川停顿了片刻,脸上那种惯常的麻木与淡漠渐渐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痛楚的追忆神情。
他望向窗外,目光似乎穿越了千里,回到了那片饱经战火蹂躏的土地。
“第三…”
他的声音低沉下来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,“恒儿,我本就是河南开封人士。”
陆恒点点头,之前就听沈寒川说过出身。
“你不曾亲历过”
沈寒川的声音带着一种梦魇般的沉重,“你无法想象,战端一开,江北、中原之地,会是何等的人间地狱。西凉铁骑,北燕胡虏,皆如豺狼虎豹,他们攻城掠地,所过之处,十室九空!烽火连天,尸横遍野…”
“我曾亲眼见过,整村的百姓被屠戮,老人、孩童皆不能免;见过易子而食的惨剧,见过千里沃野,化为焦土…”
他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,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痛苦与悲愤。
“我沈家便是毁于战乱,父母兄妹,皆离散死于兵灾之中,只剩我一人,如孤魂野鬼,流落至此…”
他深吸一口气,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,目光重新聚焦在陆恒脸上,带着一种近乎恳切的意味,“恒儿,韩参赞所言不虚,中原若失,江南迟早不保,届时,覆巢之下无完卵,你我又能逃到哪里去?又能做什么富家翁?”
“我知道你顾虑风险,心有不愿,但若能为此出一点力,让边关将士少挨些冻饿,让我大景的防线稳固一分,让那战火晚一些,或者晚一些烧到江南来,这难道,不比赚那些银钱,更有意义吗?”
沈寒川很少说这么多话,更从未如此直白地表露过内心的想法。
陆恒沉默了。
他来自和平年代,无法真正想象那种惨状,但沈寒川眼中的痛苦是真实的,史书上的记载是冰冷的。
他之前只从自身安危和利益考量,却忽略了这背后牵扯的,是无数人的身家性命,是一个文明的存续。
看着沈寒川那苍老而悲怆的面容,再想到韩明远描述的边关将士的艰辛,以及那句“划江而治”的荒谬言论,陆恒心中的天平,开始倾斜。
风险固然存在,但机遇与责任也同样巨大。
有个官职傍身,确实能解决很多眼前的麻烦,也为未来发展铺路。
而更重要的是,他陆恒,真的能心安理得地只顾自己发财,眼睁睁看着可能的悲剧发生而无动于衷吗?
他骨子里,终究不是一个彻底的冷血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