杭州府衙,正堂。
“明镜高悬”的匾额之下,三把黄花梨官椅并列摆放,居中者乃钦差大臣史昀,左为杭州知府赵端,右为通判周崇易。
堂下两侧,另设一席,受邀旁听的致仕老相李严正襟危坐,面容古井无波,唯有偶尔开阖的眼眸中,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。
堂威肃杀,手持水火棍的衙役分立两侧,目光如炬。
堂外围观的士绅百姓鸦雀无声,无数道目光穿透敞开的大门,聚焦于内。
今日,杭州商界的年轻翘楚,张家实际的掌舵人——张清辞,将在此受审。
“带人犯,张清辞。”
史昀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,清晰地传遍公堂。
镣铐声响,一身素白囚衣的张清辞在两名女吏的押解下,缓步走入公堂。
她发髻未乱,容颜清减,却无半分狼狈。
那双凤眸平静地扫过堂上诸人,甚至在掠过旁听的李严和站在角落阴影里的陆恒时,都未作丝毫停留,依旧是那副清冷傲气。
“张清辞。”
史昀率先开口,语气平淡却隐含锋刃,“今有杭州商贾陈、周、钱三家,联名举告你张家多年来欺行霸市,垄断粮价,打压同行,致使杭州商界怨声载道,民生多有困顿,对此,你有何话说?”
周崇易立刻示意,衙役将一摞厚厚的状纸和账目副本呈上。
张清辞看都未看,声音清冷道:“商场如战场,优胜劣汰,自古皆然。我张家行事,皆在景朝律法许可之内,价格起伏乃市场供需所致,何来欺行霸市之说?若因我张家经营得当,便是有罪,那这杭州城,乃至天下,有罪之商贾,未免太多了。”
“至于怨声载道…”
她顿了顿,目光直视史昀,“敢问大人,是哪些人在怨?是公平竞争的商人,还是竞争不过,便行诬告之举的无能之辈?”
她语速平缓,却字字如刀,让坐在一旁听审的陈从海等人脸色瞬间难看。
史昀不置可否,未在商业罪责上多做纠缠,话锋陡然一转,语气骤寒:“好,即便商业之事尚有可辩,那么,勾结巨寇黑虎寨,为其销赃、提供庇护,甚至利用其势力,铲除商业对手,此事,你认是不认?”
周崇易精神一振,立刻接口:“人证物证俱在!黑虎寨三当家柳青鸾已在押,其供词明确指出,与你张家多有往来,更有被剿匪官兵起获的赃物,部分已查出来自你张家货船。”
“启禀诸位大人,晚辈陆恒,亦可作证。”
陆恒此时也从角落阴影中走出,对着堂上躬身一礼,朗声道:“此前剿灭黑虎寨,确从寨中搜出与张家往来书信,以及盖有张家印信的货单,且那柳青鸾被捕前,曾多次潜入杭州,与张府有所接触,此事,张府护卫首领秦刚亦可询问。”
他言语凿凿,将矛头直指张清辞。
张清辞终于将目光投向陆恒,那眼神平静得可怕,没有愤怒,没有怨恨,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冷漠,看得陆恒心头莫名一凛。
她依旧没有辩解。
史昀见她沉默,眼中冷光更盛,抛出了最致命的一击:“张清辞,你私下勾结北方军中将领,未经朝廷命令,擅自大规模输送粮草军械,此举形同不轨,你意欲何为?”
“莫非想效仿前朝藩镇,拥兵自重,还是另有不臣之心?”
此言一出,满堂皆惊,连旁听的李严眉头都微微蹙起。
周崇易迫不及待地补充:“此乃重罪,证据确凿,你张家船队多次北上,所运物资远超寻常商贸范畴,皆有账可查。”
“此事,前任北疆使者韩明远亦脱不了干系!”
他这是要将主战派也拖下水。
压力如同巨石,层层叠加在张清辞单薄的肩头。
堂上堂下,所有人都屏息凝神,等待她的回答,或是崩溃。
然而,张清辞依旧沉默。
这种沉默,在众人眼中,几乎等同于认罪。<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