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1990 年 8 月 23 日—24 日,临川老城)
一、铁锅与命根子
立秋后的第四天,临川老城仍像一口焖锅,热浪在青石板路上蒸腾,连空气都泛着黏腻的汗味。陆超群蹲在凉茶摊后,粗布短衫被汗水浸得发暗,额角细密的汗珠顺着颧骨滚落,滴在面前那张泛黄的清单上。
清单边缘卷着毛边,墨迹被汗渍洇开些许:“大铁锅一口(直径 80 厘米)——30 元;铜勺两把——4 元;煤球 200 斤——16 元;合计 50 元。”他伸出龟裂的手指,指尖在“50 元”三个字上摩挲,指腹沾了灰黑的铅粉。裤兜里那叠皱巴巴的纸币硌着大腿,17 元 3 角 2 分,硬币边缘的锯齿硌得皮肉生疼。
凉茶摊的竹帘半卷,铜壶嘴逸出的水汽混着金银花苦味,在热浪里打着旋。街对面肥婶的凉茶摊飘来压价的吆喝声,像钝刀割着耳膜:“两分一碗!两分一碗!”陆超群喉结滚动,咽下喉头的涩意。他低头盯着铜秤砣,秤星被日头烤得发白,像撒了层盐霜,秤杆上父亲用红绳缠的记号还清晰可辨。指尖触到秤砣冰凉的铜面时,他忽然想起父亲佝偻着背称药材的模样,秤杆翘起的弧度总带着股倔劲儿。
“秤砣在,凉茶就在。”他低声呢喃,声音闷在胸腔里,像秤砣砸在青石板上。这时巷口传来木屐声,穿香云纱的老主顾拎着空碗晃过来,碗底磕在竹案上“嗒”地一响:“小陆啊,你这凉茶怎的比对面贵一文?”
陆超群直起腰,后颈的汗滑进衣领,凉得他一哆嗦。他抹了把额头的汗,指节蹭过铜秤砣凸起的纹路:“王婶,我这薄荷是后山崖上摘的,陈皮晒足三年……”话没说完,王婶已舀起一勺凉茶仰头灌下,喉头滚动时脖颈皱起细密的褶子。蝉鸣声里,铜勺碰着陶碗的脆响格外清晰,陆超群盯着王婶碗底沉淀的金银花,忽然觉得喉咙发紧——那抹金黄多像清单上被汗渍晕开的墨迹。
二、当铺的门脸
午后,阳光慵懒地洒在青石板路上,泛着淡淡的光泽。他推着那辆老旧的28大杠自行车,车把上挂着个褪色的帆布包,随着车轮的转动轻轻摇晃。他穿过熙熙攘攘的三条街,街边的叫卖声、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,混合着各种小吃的香气,飘进他的鼻腔。终于,他来到了那座“临川县国营当铺”前。
门脸是清末遗留下来的青砖楼,岁月在它身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。门楣上那个“当”字,只剩下了半边,另一半仿佛被无情的岁月啃噬殆尽,只留下斑驳的缺口。门槛高得几乎能绊倒一头驴,门槛下嵌着的一排铜钱,被无数鞋底磨得锃亮,反射着微弱的光。
他深吸一口气,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。柜台高及胸口,木栅栏上雕着缠枝莲,只是莲心早被抠空,留下一个个空洞,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繁华与落寞。当铺掌柜姓赵,五十出头的样子,戴着一副老花镜,镜片一圈一圈的,像极了年轮,记录着他经历的风霜。
赵掌柜从柜台后抬起头,目光扫过他,带着几分审视。他连忙从帆布包里掏出那个铜秤砣,轻轻放在柜台上。赵掌柜接过秤砣,先掂了掂重量,又凑近嘴边吹了口气,铜绿在灯下泛起一层幽光,仿佛隐藏着什么秘密。
“祖传?”赵掌柜的声音低沉而稳重,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“祖传。”他连忙回答,声音里带着几分紧张,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衣角。
赵掌柜把秤砣放在旧天平上,砝码叮当作响,那声音清脆而悠长,仿佛在称量着他的心。他紧紧盯着天平,眼神里满是期待与忐忑。
“30元,死当,三个月赎期,逾期归铺。”赵掌柜终于开口,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容商量的决绝。
他微微一愣,随即点了点头,心里五味杂陈。当票是手写的,蓝墨水字迹工整而清晰,一式三联。第一联留在铺里,第二联递到他手中,第三联被赵掌柜小心地存档。票上写着:“铜秤砣一枚,重1斤2两,当银30元正,赎期至1990年11月23日。”落款处盖着“临川县国营当铺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