顿,林肯的战后重建纲要下周宣布,他们选在国债拍卖前48小时动手......他签下名字时,墨迹在纸背晕开个小圈,正好让他们看看,谁才是真正的流动性制造者。
梅隆凑过去看,文件末尾的执行名单里,亨利·沃森四个字被红笔圈了又圈。
康罗伊合上文件时,窗外传来蒸汽火车的鸣笛,声音像头暴躁的公牛。
他望向沃森:匹兹堡的铸造厂该动了。
沃森摘下眼镜,用衣角仔细擦拭镜片上的雾气。
玻璃反光里,他看见康罗伊的龙纹袖扣在晨光中泛着幽光,像某种醒过来的活物。
亨利·沃森的皮靴踏在匹兹堡铸造厂的铁格栅上,震得裤管沾着的铜屑簌簌掉落。
他攥着差分机打印的公差表冲进车间时,熔炉的热气正裹着金属焦味扑面而来——那是mKIII型线膛炮的量产车间,十二台蒸汽锤正有节奏地砸向通红的炮管,轰鸣声里突然炸开一声清脆的“停”。
说话的是个穿靛蓝粗布短打的华人,右耳缺了半块,腕间系着褪色的红绳。
他正踮脚将一把巴掌长的铜尺探进炮膛,尺身刻着细密的刻度,在熔炉火光里泛着温润的黄。
沃森记得早会时车间主任说过,这个叫陈阿福的老匠头是张天佑从苏州带来的,原在太平天国的铁作营修过土炮。
“公差要求千分之三英寸。”沃森扯着嗓子喊,手套拍在操作台上,“你们用卡钳都做不到,这破尺子......”
话音未落,陈阿福已经抽出铜尺。
他对着光线眯起眼,指节在尺身某处轻轻一叩,铜尺发出清越的嗡鸣。
老匠头突然转身,铜尺精准戳向沃森怀里的公差表:“英国尺子量英国炮,中国尺子量中国炮。”他用带着吴语口音的官话慢吞吞道,“我阿爹教我,铜尺热胀冷缩比铁慢三分,炮管刚出炉时用这个量,误差才准。”
沃森的后槽牙咬得发酸。
他抢过铜尺凑近看,刻度间竟刻着极小的篆字——“戊申年冬 苏州王记 寸分厘毫”。
他抓起车间的游标卡尺重新测量,指针在0.0008英寸处微微颤动——比要求的千分之三还要精确三倍有余。
“把所有华人匠师的工具都收上来。”沃森突然扯下沾着油污的工作帽,发梢被热气蒸得蜷曲,“刻刀、角尺、淬火用的陶瓮,连他们记口诀的碎纸片都要。”他转身时撞翻了油桶,深褐色的机械油在地上漫开,“建个档案库,按材质、用途、使用场景分类!我们以为是在教他们现代工业,其实是他们......”他的声音突然哽住,喉结滚动两下,“在用千年技艺重塑我们的标准。”
当晚十点,康罗伊书房的电报机开始哒哒作响。
李雪莹正替他熨烫明日要穿的银灰西装,听见第一串长码时手一抖,烙铁在袖口烫出个焦痕。
康罗伊却只是放下钢笔,指节在橡木书桌上敲出和电报同频的节奏——他太熟悉亨利的发报习惯了,短促的点代表震惊,冗长的划是激动,此刻的连续长码,分明是发现了比火炮更重要的东西。
“匹兹堡的老匠头用铜尺量出了千分之一英寸的误差。”康罗伊复述着电报内容,目光扫过摊开的《考工记》抄本——那是詹尼去年从牛津图书馆抄来的,“亨利说要建跨文明工艺档案库。”他突然笑了,指腹摩挲着抄本上“百工之事,皆圣人之作也”的批注,“当年巴贝奇说差分机是人类智慧的结晶,现在看来,结晶从来不是某一种文明的。”
敲门声响起时,李雪莹刚用绣着鸢尾花的帕子盖住焦痕。
塞缪尔·格林的礼帽还滴着费城的夜雨,雨水顺着帽檐流进他的领结,在白衬衫上洇出深灰的渍。
他从公文包取出个烫金信封,封口是林肯的总统印:“康罗伊先生,您被任命为战后重建特别顾问。”他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,“但财政部长蔡斯昨夜和杰伊·库克共进晚餐,他们说您的‘技能即公民权’太激进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