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个时辰后。
对楼船上的柳文渊和顾千帆来说,这两个时辰,漫长得像过了百年。
太阳一点点沉向江面,把天边染成一片暗红。
江风吹来,满是血腥、硝烟和焦糊味,吹在脸上,却吹不散心里的冰冷和绝望。
汉阳门渡口的滩涂,已经成了人间地狱。
尸体堆成了山,几乎填平了壕沟,快和防线一样高了。
血和泥混在一起,把滩涂泡成了暗红色的烂泥坑。
断手断脚、破盔甲、烂兵器……丢得到处都是,在夕阳下闪着冷光。
柳文渊和顾千帆眼睁睁看着,他们最后派上去的生力军。
像扑火的蛾子,付出了巨大代价后,终于踩着同伴的尸体,顶着防线砸下的滚木石头和箭雨,嚎叫着冲上了那道眼看就要垮掉的防线。
两边人挤在一起,短兵相接,血肉横飞!城墙缺口和矮墙上展开了惨烈的肉搏。
刀光剑影闪个不停,吼叫声和惨叫声混在一起。
刀剑碰撞溅起火星,每一次喊杀都有人倒下。
可是柳文渊的心,彻底凉了。
柳文渊看得很清楚!那道看似快垮的防线,根本就是苏晨故意放开的。
是一个设好的陷阱,守军的抵抗,看着激烈,其实一直留着劲。
像猫玩老鼠,把冲上去的叛军死死缠住。
消耗,杀死,却绝不让他们真的冲过去。
更要命的是没人能接着冲上来了。
江面上,顾家那曾经铺天盖地的漕船船队,现在破破烂烂。
巨大的楼船烧得只剩黑架子,正在慢慢沉下去。
中等船被炸得稀巴烂,碎木头漂着。小船更是像被踩碎的蚂蚁,没了踪影。
能用的船十艘里剩不下三艘,运兵的速度慢得像蜗牛爬。
根本没法把足够的兵持续不断地送到那个绞肉机一样的滩涂上去。
冲上去的士兵就像扔进无底洞的石头,很快就被守军吞没,连个水花都看不见。
“柳兄……”顾千帆声音哑得像破锣,透着深深的疲惫和说不出的心疼。
看着江里那些烧着沉没的船,每沉一艘,都像在他心口剜了一刀。
那是顾家百年漕运的老本,现在就在这没指望的战场上烧成了灰。
“再打真没用了,只会……只会白白送死,赔光我顾家的船啊”
柳文渊没立刻回答。死死盯着那片地狱般的滩涂战场。
看着那些在绝望里挣扎倒下的士兵,看着那像石头一样立着的汉阳门。
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透骨的绝望,像冰冷的江水,彻底淹了他。
陆丰毅偷袭失败了,三万奇兵全没了。
王崇山带着他的人跑了,带走了四万残兵。
也带走了最后一点能牵制苏晨的可能,苏晨再没后顾之忧了。
苏晨能把所有兵,所有力气。都砸在这汉阳门防线上。
宋青山那两万像恶鬼一样的铁骑,每一次出手都能收割滩涂上几百上千的人命。
没有大的战船在前面顶着,光靠这些破小船,再多人命在宋青山的骑兵面前都不过是活靶子,都不过是填不满的死人坑。
“撤吧……”柳文渊声音低沉沙哑,好像用尽全身力气,才挤出这两个字。
每个字都像千斤重,砸在地上,也砸碎了他心里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。
这两个字,像仙乐一样,瞬间击穿了顾千帆绷到极限的神经。
顾千帆闭上眼,长长地、无声地吐出一口气。
那块压在心口、快要憋死他的大石头,终于落了地。
撤,终于能撤了,他顾家那最后一点可怜的家底终于能保住了。
“好,好!撤,马上撤!”顾千帆的声音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哆嗦和急迫,他几乎是吼出来的,“传令,敲锣,收兵!所有船!立刻掉头回去!快!!!”<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