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后一抹残阳彻底沉入浩渺的江底,如同被泼洒开的浓稠血墨,将整个天穹染成一片凄厉的血色。
江风呜咽,卷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、硝烟和焦糊味,掠过汉阳门渡口那片如同被巨兽蹂躏过的滩涂,发出令人心悸的呜咽声。
苏晨站在了望塔最高处的垛口前,身影在渐浓的暮色中显得格外挺拔,也格外孤寂。
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那片如同地狱画卷般的战场。
暗红的血浆混合着泥泞,将整个滩涂浸泡成一片令人作呕的沼泽。断折的兵器、破碎的盔甲、撕裂的旌旗……
散落在粘稠的血泥中,反射着最后一丝天光的冰冷余晖。
远处江面上,叛军残破的船队如同受伤的巨兽,拖着沉重的身躯,在呜咽的江风中。
仓皇地驶向黑暗笼罩的南岸,只留下星星点点的火光和漂浮的残骸。
结束了。这场决定江南命运的血战,终于结束了。
苏晨缓缓吐出一口浊气,那口压在胸中、如同铅块般沉重的气息,似乎也随着这声叹息消散在凛冽的江风中。
转过身,声音低沉而清晰,带着一种大战之后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决断,对肃立在身后的传令兵下令:
“传令各营,即刻打扫战场。”
“其一,收殓我军阵亡将士遗体,务必寻回身份铭牌。登记造册,遗体就地火化。骨灰用陶坛装殓,登记姓名籍贯。妥善保管,战后务必送归江北故里。”
“其二,叛军尸骸就地焚烧,深坑掩埋。无法收敛者抛入江中,喂鱼。”
“其三,所有可用兵刃、盔甲、箭矢、弓弩……无论敌我。无论破损,全部回收,登记造册,不得遗漏。”
“其四,立刻派人,快马加鞭。前往附近城池,不惜一切代价,征调石灰粉。越多越好,滩涂之上,尸骸堆积之处。营地四周,务必全部撒上,厚厚一层,不得有误。”
“是。”传令兵肃然领命,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他深知这命令的分量,尤其是那最后一条——石灰粉。
在这个时代,大战之后,尸横遍野,若处理不当,瘟疫一旦爆发,那将是比刀兵更可怕的灾难。
足以让整个江北防线不攻自破,让所有浴血奋战的将士死得毫无价值。
苏晨看着传令兵飞奔而下的背影,眉头紧锁。瘟疫这个如同附骨之蛆的噩梦,是他最深的忌惮。
没有抗生素,没有消毒水,在这个时代,一场大疫,足以让千里沃土化为鬼域。
苏晨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,用最原始、最笨拙的方法,石灰。
去隔绝那无形的、致命的死神。至于效果如何只能听天由命。
苏晨缓缓走下了望塔,脚步踏在沾满血污和泥泞的土地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防线上守军士兵们正默默清理着战场。他们脸上沾满血污和硝烟,眼神疲惫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坚毅。
他们动作麻利地搬开滚木石头,拖走阵亡同袍的遗体,眼神中充满了悲伤和一种无声的敬意。
具体的伤亡数字尚未统计出来。但苏晨心中,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轮廓。
这一次比王崇山那次疯狂的进攻要好得多,伤亡必定会少很多。
这是苏晨唯一感到一丝慰藉的地方。这少流的每一滴血都意味着多一个家庭得以保全。
苏晨走过一群正在收殓遗体的士兵身边。
火光映照下,几名士兵小心翼翼地抬起一具身披铁甲、胸口被长矛洞穿的年轻士兵遗体。
那士兵的脸庞沾满血污,却依旧能看出几分清秀的轮廓,眼睛圆睁着,仿佛还带着临死前的不甘和一丝对生的眷恋。
一名老卒颤抖着手,用一块干净的布巾,仔细地擦拭着他脸上的血污,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熟睡的婴孩。
老卒的眼眶通红,却没有一滴眼泪流下,只是低声喃喃着:“娃儿……回家了……咱……回家了……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