平阳县衙的灯火,彻夜未熄。苏晨端坐于原本属于周文康的公案之后,面前摊开着王猛搜罗来的各类账册、信件以及初步整理的苦主诉状。
窗外夜色沉沉,而他内心的波澜,远比这夜色更加汹涌。
牵扯出赵家,这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。江北三大世家,赵、杨、韩,是他和女帝沐婉晴在稳定内部、对抗江南五家时,必须争取和倚重的力量。
韩家自不必说,韩震山是北境支柱,转型后其家族产业也多与民生相关,立场坚定。
杨家掌控盐务,利益巨大,态度虽不如韩家明确,但也配合朝廷新政。
赵家,转型后则以酿酒起家,其酿造的“醉仙酿”等名酒行销天下,是朝廷重要的税源之一。
更重要的是苏晨当初为了快速收回田地。稳定江北,将高度蒸馏酒的酿造与销售权交给了赵家代理。
苏晨揉了揉眉心,脑海中浮现出在金陵城皇宫藏书阁见到赵家家主赵牧的情景。
那是一次关于酒权归属的谈判,气氛算不上多融洽,但赵牧给他的印象却颇为深刻。
那是一个年约五旬、面容清癯、眼神锐利中带着沉稳的中年人。
言谈举止间透着商贾的精明,却并无一般豪商的市侩与狡黠,反而有一种隐约属于传统士绅的底线和原则。
他记得赵牧在最终敲定合作时,曾郑重说过:“苏先生,深知诚信二字乃立身之本。陛下与大人信重,将酒权托付,赵家必当恪尽职守,绝不敢有负君恩,亦不敢盘剥百姓,自毁根基。”
后来事实证明,赵牧并非虚言。
赵家不仅按时足额上缴了巨额酒税,在朝廷几次因北境战事筹措钱粮时,赵家也都在能力范围内慷慨解囊,并未推诿。
虽然这其中必然有权衡利弊的因素,但其姿态和实际行动,确实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朝廷的压力,也为其他世家做出了表率。
这样一个识大体、懂进退,甚至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“忠君忠国”的家主。
会纵容,甚至是指使一个分支,在平阳县这等地方,行此等无法无天、自毁长城之事吗?
苏晨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,陷入了深深的思索。
他绝不相信这是赵牧的本意。更大的可能,是平阳赵家仗着与本宗的亲密关系,在地方上狐假虎威,而赵家本宗事务繁多,对这等偏远分支的具体行为,难免有失察之处。
或者是赵家内部某些人,为了中饱私囊,暗中支持甚至怂恿了平阳分支的恶行?
想到这里,苏晨心中有了决断。
此事,不宜贸然公开,更不宜直接以钦差身份强势压人。
那样只会将赵家本宗逼到对立面,甚至可能引发江北局势的动荡,正中江南那些隔岸观火者的下怀。
必须用更稳妥、影响更小的方式处理。
他提起笔,铺开一张信笺,略一思忖,便开始书写。
信是写给赵牧的,语气平和,但内容直接。
“赵公台鉴:晨自北境南归,途经平阳,偶遇一事,牵涉贵府宗亲……当地分支赵三郎,横行不法,欺压良善,更与县令周文康勾结,几酿冤狱。晨已将其暂拘,然细查之下,发现平阳赵家与金陵本宗往来密切,恐有不肖之徒假借本宗之名,行祸害地方、损及赵氏清誉之事……此事关乎国法,亦关乎贵府声誉,望公能拨冗,速至平阳一晤,共商善后之策。事关重大,望勿推辞。苏晨顿首。”
他没有在信中提及任何具体的威胁或指责,只是陈述事实,点明利害,并将问题抛回给赵牧本人,看他如何应对。
这是一种试探,也是一种尊重。
如果赵牧果真如他所想,是个明白人,自然会知道该如何选择。
写罢信用火漆封好,苏晨唤来一名心腹亲卫,嘱咐道:“你连夜出发,快马加鞭,将此信亲手交到赵家家主赵牧手中。务必隐秘,直接面呈,不得经由他人转手。”
“是。大人!” 亲卫领命,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