立冬的第一场雪,来得比往年早了些。鹅毛似的雪片簌簌落下,给槐香村的屋顶盖了层白绒,酒坊的青砖墙被雪衬得愈发青黑,只有檐下挂着的红灯笼,在风雪里晃出点暖人的光。
哑叔坐在炕头,身上盖着韩立送来的厚棉被,手里捧着个铜炉,炭火“噼啪”地响。他今年八十七了,眼神不如从前清亮,却总能准确听出槐生的脚步声——那孩子走路轻,却总在进门前先跺跺脚上的雪,是怕把寒气带进酒坊。
“哑爷爷,烤红薯熟了。”槐生端着个陶盆进来,里面的红薯焦黑开裂,甜香混着炭火的气息漫开来。他挑了个最软的,剥了皮递过去,“韩奶奶刚从县城捎来的,说这品种叫‘蜜薯’,比咱山里的红薯甜。”
哑叔接过红薯,热气烫得他指尖微微颤抖,却舍不得松手。甜糯的薯肉在嘴里化开时,他忽然指了指墙角的旧竹篓——那是他年轻时编的,竹篾已经泛出深黄色,篓底还留着点野枣的褐红色印记,是当年装枣子时蹭上的。
槐生懂他的意思,笑着说:“您是想野枣了?明年开春,我多栽几棵野枣树,就在酒坊后坡,让您天天能看着。”
哑叔摇摇头,抬手往窗外指。雪幕里,老槐树的枝桠光秃秃地伸向天空,像幅墨笔画。他是想起了很多年前,也是这样的雪天,韩立踩着雪来酒坊,手里拎着个布包,里面是刚熬好的山楂酱,说“给哑叔抹烤红薯吃”。
一、旧物里的暖
韩立的儿子提着个木箱来拜年时,雪已经下了三天。箱子是红木的,锁扣上刻着朵老槐树,是石头生前特意找人做的,说“给韩姐装酒坊的老物件”。
“韩妈,您看这是啥?”儿子打开箱子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些东西:石头的旧账本被塑封得严严实实,第一页“笑声三箩筐”的字迹依旧清晰;二婶子绣的红布福字,边角已经磨破,却依旧红艳;还有个缺了口的粗瓷碗,是当年哑叔给韩立盛米酒用的,碗沿还留着点酒渍的黄印。
韩立拿起那只碗,指尖抚过缺口,忽然笑了:“这碗,还是当年石头摔的。他那年才十五,给法国客人倒酒时手滑,碗掉地上磕了个口,吓得脸都白了,还是你哑爷爷把碗捡起来,说‘有缺口才像咱村的酒,带着点烟火气’。”
槐生在旁边听着,忽然想起哑叔常比划的一个动作:掌心向上,轻轻晃两下。他以前总不懂,现在看着那只缺口碗,忽然明白了——那是说“不完美才是真”,就像野枣酒里的微涩,樱花酒里的轻酸,少了哪样,都不是完整的滋味。
箱子最底下,压着张泛黄的照片。是当年全村人在酒坊前的合影,老支书拄着拐杖站中间,石头举着账本,韩立捏着张标签,哑叔抱着梨木商标模具,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雪后的红,像抹了层胭脂。
“这张照片,皮埃尔的孙子去年还来要过。”韩立指着照片里的老槐树,“他说要放大了挂在巴黎的酒馆里,让客人知道,这酒的根在哪。”
二、雪夜的酒话
雪下到第五天,路都被封了。酒坊的伙计们没法回家,就在祠堂里搭了通铺,围着炭火喝新酿的米酒。槐生给哑叔端了碗热酒,又给韩立倒了小半杯,自己也斟了些,说:“讲讲当年的事吧,我最爱听。”
韩立抿了口酒,暖意从喉咙一直流到心里:“最早啊,咱这酒坊就两口陶缸,在祠堂的角落里。你哑爷爷白天上山采野枣,晚上就在缸边守着,怕发酵的温度不对。有回下大雨,缸盖被风吹跑了,你哑爷爷光着脚在泥里摸了半夜,脚被枣刺扎得全是血,却把缸里的野枣护得好好的。”
哑叔听着,忽然用手指在炕桌上划了个“飞”字。槐生愣了愣,随即想起韩奶奶提过的名字——历飞雨,是比韩奶奶来村更早的人,听说懂些酿酒的巧法子,却在那年冬天突然没了音讯,只留下个装酒曲的木盒,现在还锁在石头做的红木箱里。
“您是想历先生了?”槐生轻声问。
哑叔点点头,眼眶微微发红。他还记得那人总穿件青布褂,说话时总带着笑,教他“野枣要在霜降后摘,糖分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