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,晨光微熹。
坞堡笼罩在一层薄薄的晨雾中,连鸟鸣都带着几分滞涩。
石玄曜一夜未眠,双眼布满血丝,眼底是化不开的阴郁,像积了一冬的寒潭。
他坐在书案前,手中握着一块柔软的鹿皮,一遍又一遍擦拭着“贺六浑”古刀。
冰冷的刀身映出他冷峻而疲惫的脸,刀刃寒光闪烁,映得他眼底那丝杀意愈发浓烈。
每一次擦拭,都像是在打磨心中的决绝,将犹豫与不忍一点点磨成锋利的刃。
“少主。”张穆之轻轻推门而入,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酪浆。
奶香味在清冷的房间里弥漫开来,带着一丝暖意,却融不进石玄曜周身的寒气。
“穆之,帮我备一份厚礼。”石玄曜声音沙哑,像喉咙被冰雪磨过,带着熬夜后的疲惫,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。
“就说我此次邺城之行,多亏母亲平日教诲,才能化险为夷,特来拜谢。”
他的话说得天衣无缝,脸上也刻意摆出恰到好处的恭敬与孺慕,像极了寻常归家的孝子。
只有他自己知道,这笑容背后,藏着怎样的冰冷与试探。
一个时辰后。
石玄曜独自一人,捧着一个描金绣银的精致锦盒,走进坞堡正厅。
厅内温暖如春,与外面的晨寒截然不同。
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,踩上去无声无息,像踩在云端。
墙上挂着描绘鲜卑贵族狩猎场景的毛毡壁画,骏马奔腾,猎手弯弓,充满了异域的奔放风情。
而厅堂中央,一个身着华丽鲜卑服饰的女子,正赤足在地毯上翩翩起舞。
正是他的母亲,独孤雁。
她的舞步急促而癫狂,几乎看不清动作的轨迹。
裙摆飞扬,像一团即将燃尽的火焰,在厅中疯狂回旋,仿佛要将所有情绪都燃烧殆尽。
头顶那顶由十六片金叶组成的步摇冠,在烛火映照下流光溢彩,每一片金叶都刻着细小的星纹。
金叶相互碰撞,发出一阵阵清脆而急促的乱响,像风中哀铃的呜咽,又像无形锁链的挣扎,刺得人耳膜发紧。
这是胡旋舞。
一种源自西域粟特,在鲜卑贵族中极为流行的舞蹈,向来以热烈奔放着称。
可石玄曜却从这看似热烈的舞姿中,读出了无尽的绝望与挣扎。
母亲每一次旋转,都像是在试图挣脱某种看不见的枷锁;每一次跳跃,都像是在向某个看不见的亡魂哭诉。
她的眼神空洞而迷离,目光没有焦点,仿佛早已不在这个温暖的厅堂之内,而是飘向了某个遥远的、充满了血与火的过去。
那是一种被秘密压垮的、近乎崩溃的状态。
石玄曜静静站在门口,没有出声打扰。
他从未见过母亲跳舞。
在他的记忆里,母亲永远是那个端庄肃穆、对他要求严苛的独孤部贵女。
她会逼着他背诵《论语》《孙子兵法》,一字一句都不许错;会监督他在武场练刀,哪怕他汗流浃背也不许停歇。
但她绝不会像现在这样,跳着如此奔放而痛苦的舞蹈,将脆弱暴露在人前。
她仿佛变了一个人。
或者说,这才是她真正的样子?一个被沉重秘密压得喘不过气,只能在无人看见的角落,用舞蹈寻求片刻解脱的可怜女人?
石玄曜的心,像被细针轻轻刺了一下,泛起一阵细微的刺痛。
可这刺痛,很快就被更深的冰冷覆盖——他不能心软,心软只会让他看不清真相。
不知过了多久,一曲终了。
独孤雁喘息着停下脚步,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,顺着脸颊滑落,滴在地毯上,晕开一小片深色。
她像是才发现石玄曜一般,眼中瞬间掠过一丝惊惶,像被人撞破了秘密的孩童。
她下意识地整理着凌乱的衣衫与发鬓,又用手紧紧扶了扶头顶那顶微微歪斜的步摇冠,仿佛那顶冠是她最后的遮羞布。
“曜儿……你……你何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