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幕像泼墨似的,沉沉压下来。
黏稠得让人喘不过气,连天际的星辰都躲进了厚厚的乌云里。
不见一丝碎光,仿佛被这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。
望月楼内,烛火跳得厉害。
那黄豆大的光晕,像揣着一肚子心事,不安地晃动着。
光线拉扯着元玄曜与刘楚玉的影子,在墙壁上扭曲变形。
灯油似乎有些不足了,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焦油味。
元玄曜与刘楚玉对坐。
棋盘之上,黑白二子已杀至酣处,残局如血,步步惊心。
他微阖眼帘,指尖轻叩着桌面,节奏极轻,似在假寐。
然而,他的心神却像一张无形的细网。
悄无声息地铺遍了胡邸的每一个角落。
连草木在夜风中极细的呼吸。
侍卫靴底摩挲青石板那微不可闻的沙沙声。
甚至远处骆驼反刍时黏腻的响动,都逃不过他敏锐得近乎残酷的耳目。
他在等,等那把该断线的刀,自己一头栽进他撒好的网里。
那网,此刻正散发着致命的诱惑,像一朵在黑暗中无声绽放的食人花。
刘楚玉细长的指尖捻着枚白子。
在棋盘上方晃了晃,迟迟没落下。
她的眼神,此刻却没落在棋盘上那纠结的死活。
而是隔着帷帽那层薄薄的纱幔,直勾勾地盯着窗外石榴树一动不动的枝影。
那影子里,仿佛冻着什么不祥的东西。
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杀机,像一根扎在心头的刺,带来一阵细密的麻痒。
“风,停了。”
她的嗓音轻柔,叙述着寻常的自然现象。
却又像一句冷冷的谶语,划破了夜的寂静。
让人脊背发凉,一股寒意直透骨髓。
元玄曜眼皮微抬,喉间滚出两字,声线如冰:“客至。”
话音刚落,一股异香悄然侵入。
甜腻中带着股草腥气,像条看不见的毒蛇,从窗缝里悄悄钻了进来。
它黏腻地糊在喉口,让人胃里一阵翻搅。
甚至能尝到一丝苦涩的铁锈味。
那是南朝秘制的“合欢散”,这香能乱人心智。
越是内功高深者,越容易着道。
显然,这是敌人为“石盘陀”量身定制的迷药。
带着满满的恶意,与无声的嘲讽。
刘楚玉鼻翼微不可察地翕动。
随即从袖子里摸出块丝帕,那丝帕早浸了龙胆草汁。
散发着一股微苦的药味,像一道无形的墙。
瞬间把她护在里面,将那股甜腻迷香隔绝在外。
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默契。
对敌人的每一次试探,他们都早有准备。
像两只在黑暗中博弈的孤狼,彼此嗅探着对方的底线。
元玄曜缓缓吸气,随即屏住呼吸。
全身毛孔紧闭,内息在体内如龟蛇盘绕,进入“胎息”之境。
真气在他周身流转,像堵无形的墙。
所有想往鼻腔里钻的香气,都被硬生生逼了出去。
他整个人像块生铁,沉甸甸的,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。
仿佛他已与这夜色融为一体,等待着。
子时三刻,夜色最浓,浓得像要滴出墨汁。
窗棂被淬油的铁丝无声拨开,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“吱呀”声。
像老旧的骨头在呻吟。
一道黑影矫健如鹰,灵巧翻身入室。
他身形矮小,步履轻盈,显然受过严苛的刺杀训练。
周身散发着一股刀口舔血的腥气,那腥气,让元玄曜的鼻尖微微一动。
像被毒蛇盯上。
他瞥见桌上“趴伏”的元玄曜,以及椅中“歪倒”的刘楚玉。
杀手眼中闪过一丝轻蔑,嘴角微撇,像看一堆腐肉,不值一提。
这等货色,连玄鸟影部最低级的“清道夫”都算不上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