都督府正厅内,空气凝滞如铅。
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腥甜。
烛火摇曳。
将元玄曜的身影拉得修长而孤傲,仿佛一尊即将踏上战场的神只。
正中香案,两卷锦缎包裹的卷轴并排而放。
一卷明黄,绣着北齐的祥云玄鸟纹。
华贵张扬,带着新朝的勃勃野心。
另一卷玄黑,纹着西魏的苍龙纹样。
深沉肃杀,透着旧日的霸气。
一侯一王,泾渭分明。
如两头蛰伏的猛兽,静静对峙,即将搏杀。
元玄曜身着武将常服。
长身玉立,静立香案前。
他身后,孔庆之与张穆之立于两侧。
心神剧颤。
同时接两道来自敌对国家的圣旨?
这在大魏,不,整个华夏历史,皆是闻所未闻的阵仗!
这已非寻常胆魄。
简直是公然将两位帝王玩弄于股掌之间,何等狂妄!
“宣,北齐使者!”
一声高喝。
邺城小黄门,面白无须,手捧明黄制敕,迈着碎步进来。
他身上带着宫廷甜腻的熏香。
在肃杀的大厅中显得格外突兀,几乎有些刺鼻。
眼角余光瞥见香案上另一卷玄黑卷轴时,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与不悦。
随即恢复了胜利者特有的尖细嗓音与傲慢姿态。
“大齐皇帝制曰:”
“冠军侯元玄曜,忠勇果毅,屡建奇功……”
“特授尔为‘检校沧海郡中正’,兼领沧海郡边防军主将,总摄一应军政事务。”
“望尔恪尽职守,上不负朕之所托,下不负黎民之望。钦此!”
元玄曜冷笑。
笑容未达眼底。
高洋,刚篡魏立齐的新皇,手段非凡!
前次封赏“冠军侯”,是爵位,是荣誉。
“北境之主”的大旗,看似权倾朝野,实则天高皇帝远,鞭长莫及。
今日这道旨意,才是真正枷锁!
“检校中正”,掌一郡人事评定。
“兼领主将”,掌一郡兵马实权。
这是将他从名义上统管整个北境的“王爷”,死死按在沧海郡一隅!
用具体、看得见的官职,锁住猛虎。
让他为北齐镇守国门,成为对抗西魏和南梁的凶悍恶犬与最忠实守卫。
明升暗降,画地为牢。
好手段!
“臣,元玄曜,领旨谢恩。”元玄曜平静无波。
接过那卷尚有余温的制敕,指尖却未有一丝颤抖。
小黄门堆笑。
又从怀中取一锦囊,谄媚道:“侯爷,这是陛下特赐银鱼袋。”
“五品以上重臣方可佩戴,象征皇恩浩荡!”
元玄曜接过锦囊,打开。
里面一枚白银鱼形符牌静静躺着,鱼身线条流畅,活灵活现。
他不动声色,拇指摩挲银鱼袋内侧。
指尖触到凹凸冰冷的刻痕——北斗七星!
元玄曜心头一沉。
杀意冰冷,眼底闪逝。
这银鱼袋,高洋赏赐,更是他打下的烙印。
一道无形、代表监视与掌控的烙印!
这时,门外唱喏。
洪亮雄浑,如重锤砸在众人心上,震得大厅微微一颤:“宣,西魏使者!”
身着西魏官服的使者,气质刚毅如山。
龙行虎步,每一步都带着金戈铁马的沉重。
他脸上风霜,铁与血的气息散发。
他未看北齐黄门一眼,径直走到香案前。
展开手中玄黑圣旨,金石之声朗声宣读:“大魏皇帝诏曰:”
此言一出,北齐小黄门脸色骤白。
满堂皆惊!
西魏皇帝元廓,竟仍自称“大魏”!
这无疑是公然在北齐的土地上,挑衅新朝的合法性!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