营帐内,铜剪上的烛火不安地跳跃,投下斑驳陆离的鬼魅阴影。
仿佛随时能将人心吞噬。
元玄曜的胸口猛地一沉,一股腥甜直冲喉头。
他再也无法压制,一口灼热的鲜血猛地喷溅在面前摊开的舆图残骸上。
那条朱红色的密道,瞬间被浓稠的暗色浸染,透出妖异刺眼的血光。
如同血管破裂,血流不止,宣告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浩劫。
“一盘要让整个大魏,从里到外彻底烂掉、死掉的亡国之棋。”
这句话,像幽冥深处的诅咒,在孔庆之与张穆之耳边反复冲撞,激起一片心悸的轰鸣。
两位宿将,战意未退,却已遍体生寒,背脊上蹿起一股股凉意。
元玄曜没有倒下。
他仅凭一股近乎偏执的惊人意志,将那几乎被滔天恨意压垮的脊梁,一寸寸重新挺直。
手背粗暴地抹去唇角血迹。
那血迹与他左肩旧伤处隐隐渗出的湿冷汗珠混在一起,带着一股铁锈味,直钻鼻腔。
他那双眼,先前还因震怒而布满血丝,此刻已褪尽所有狂暴。
只剩一种比万载玄冰更冷、比无尽深渊更静的死寂,仿佛将所有的情绪都凝固成了刀锋。
他没有再去看那幅倾倒的舆图,转过身,目光如刀,径直落在案几上那只刻着“武泰元年”的粗陶罐,以及那包致命的寒食散。
仿佛那不是死物,而是活生生的仇敌,正发出无声的挑衅。
“妙音。”他的嗓音干涩得像磨过砂纸,带着一股血腥的颗粒感。
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命令,每个字都裹挟着冰冷的杀意:“说下去。这二十年的毒,究竟有多深,有多广?”
林妙音心弦一紧。
她知道,眼前这个男人,已将那足以焚毁心智的仇恨,淬炼成一柄最冰冷的复仇之刃,足以斩断一切。
她深吸一口气,强行压下心头那股本能的不安。
镊子夹起一枚银针,轻探药粉。
针尖瞬间呈现出诡异的暗沉色泽,仿佛被无形之毒腐蚀,散发着微不可察的异味。
“此为雄黄,是‘寒食散’的主药之一。”她的声音清冷严谨,带着医者特有的冷静与一丝颤抖。
“但这批药,配方粗劣,君臣倒置,雄黄用量至少是常规剂量的五倍以上。服用者,不出三年,必然五内俱焚,神仙难救。”
孔庆之与张穆之拳头紧握,指节泛白,掌心已渗出湿冷的汗意。
用这种剧毒控制北境将领,已非单纯的走私牟利。
这是有计划地,屠戮北齐军事根基的恶行,比战场上的刀兵相见更阴毒,更令人不齿。
“药方已被销毁。”林妙音摇了摇头。
她从一堆熬煮过的药渣中,小心翼翼地捻起一张残破的纸片,凑到烛火下细看。
那纸片边缘焦黑,字迹模糊,却掩不住一股独特的韵味:“但你看这上面残留的字迹,笔画纤细,转折处却带着刀锋般的锐利。这种笔法,看似汉家小篆,风骨却带着南朝‘馆阁体’的影子。”
她顿了顿,语气里多了一丝疑惑,那疑惑像一根细针,刺破了沉重的空气:“我年少时随父入宫,曾在一份前朝废弃的、记载南梁宫廷‘典药吏’的名册上,见过类似的笔迹。”
典药吏!
元玄曜心头一震,像被无形之手猛地攥紧。
舆图上那指向南齐“永熙”年号的孤坟,与此刻提及的“典药吏”,两条血色的线索在“南朝”这个节点上,再次交汇,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血色大网。
“还有这个。”林妙音从另一个药罐底部,用银针小心翼翼地刮下一些凝固的深褐色药渣,置于琉璃碟中,滴入几滴清澈液体。
“嗤——”一声轻微的腐蚀声。
一股馥郁而诡异的甜腻香气,瞬间弥漫在空气中,直钻鼻腔,让人心头一紧,胃部隐隐作呕。
元玄曜的眼眸骤然收缩,这个味道……这个让他午夜梦回都会惊醒的味道!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