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肃深吸一口气,再次长揖及地,姿态放到最低,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自责与恭敬:“侯爷明鉴!此事确是肃之过,府中混入宵小,惊扰了侯爷。肃在此向侯爷赔罪。”
他抬手虚引,面上笑容不减:“肃已备下薄酒,还请侯爷看在肃与林太医令的薄面上,移步府中详谈,定给侯爷一个交代!我王家绝不会做出此等令人不齿之事。”
他巧妙地将林敬拉入局中,试图用两人共同的“士族”身份压下此事,既给了元玄曜一个台阶,也为自己争取了喘息的机会。
元玄曜沉默了,目光扫过竹林间那尚未被完全清理的血迹。
血迹在寒风中迅速凝固,散发着淡淡的铁腥。
他知道,今天在这里已经问不出更多——这个局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。
王肃、林敬……这两个人与“玄鸟”到底是什么关系?
沧海郡的那个林敬,那个曾温言为他诊脉、眼神慈祥的长者,此刻在他心头与眼前这个“林敬”剧烈冲撞,搅得他灵魂深处隐隐作痛!
所有的谜团像一张无形的巨网,将他牢牢罩住,网丝勒得他心口发疼,几乎窒息。
而唯一的线索,就指向王肃的府邸,那座表面光鲜的“龙潭虎穴”。
“好。”元玄曜终于点头,声音冷硬得像冰块,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然:“本侯就去你府上讨一杯茶喝。”
他语气一顿,目光如刀直刺王肃眼底,字字敲击人心:“只是不知道,王尚书这杯茶究竟是接风酒,还是断头酒!”
说完,他看了一眼面色煞白、紧咬下唇的林妙音。
她那双倔强的眼里写满了困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。
又瞥了一眼那个始终挂着温和笑容、深不可测的“林敬”。
那笑容在他看来,此刻比任何刀锋都更令人胆寒,像一张精心编织的假面。
元玄曜迈步朝着山下走去,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有力,仿佛要将脚下的青石踩碎。
龙潭虎穴又如何?他倒要看看,这邺城的士族门阀里究竟能藏着多少妖魔鬼怪!
王肃府邸,雕梁画栋,朱漆门扉,处处透着士族门阀的奢华与底蕴。
然而在元玄曜眼中,这不过是一座金碧辉煌的牢笼,与永宁寺那杀机四伏的竹林并无二致。
他踏入府邸,一股幽远的檀香混杂着酒肉的醇厚气息扑鼻而来。
这气息与他身上残留的血腥味格格不入,形成一种诡异的冲突,直冲鼻腔。
厅堂内,丝竹悦耳,歌舞升平。
舞姬轻纱曼舞,腰肢款摆,一派宴饮之乐。
高湛、崔亮等邺城显贵赫然在列,觥筹交错间,眼神却似有若无地扫向元玄曜,带着审视、警惕,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幸灾乐祸。
他们窃窃私语,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兴奋,仿佛期待着一场好戏,连酒杯碰撞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刺耳。
王肃笑意盈盈地将元玄曜引至上座,亲手斟了一杯酒。
酒液清澈,映出他温和的脸。
言语间尽是褒扬与客套,仿佛永宁寺的血腥与刺杀从未发生,仿佛那满地残肢与惊恐的惨叫不过是昨夜的一场梦魇。
林敬则依旧端坐一侧,面容温和。
只是那双眼眸深处偶尔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,像是在评估一件精密的器物,不带丝毫情感。
宴至半酣,高湛起身,手中执一筒箭矢,脸上挂着讥讽的笑容,走向厅堂中央的铜壶。
他目光扫过元玄曜,带着上位者特有的轻蔑,唇角勾起一抹嘲弄:“冠军侯远道而来,想必边关武将皆擅此道。不如,侯爷与本王也来一场投壶,助助酒兴?”
他将一筒箭矢沉沉地掷在元玄曜面前。
那筒箭矢与地面发出细微而刺耳的摩擦声,像是在宣告某种挑衅,声音不大,却足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。
紫菀草穗的现身,像一柄无形刃,骤然划破元玄曜心底那层薄薄的侥幸。
他垂下眼帘,那股灼烈的杀意与惊心深藏于眸底深处,不见波澜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