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华润城总部大厦出来,孙镇长走在前面的玻璃旋转门里,腿肚子还有点发软。外面的阳光刺得他眯起了眼,他深吸了一口市中心混杂着尾气和香水味的空气,才感觉自己从十八楼那个冷气开得过分的办公室里活了过来。
“下周一……五十箱……百分之九十五的合格率……”他嘴里反复念叨着这几个词,像是在咀嚼一嘴的玻璃渣子,每念一遍,脸上的表情就更扭曲一分。
坐进车里,他再也绷不住了,一把抓住沈铭的胳膊,声音都变了调:“小沈,你是不是疯了?我也跟着你疯了!今天才周几?周五!满打满算就两天时间,我们上哪儿去凑五十箱符合他那个变态标准的土豆?还要百分之九十五的合格率!那姓宋的质检员要是存心挑刺,随便找几个长得丑点的,我们不就全完了?”
沈铭正在系安全带,闻言只是笑了笑,反问了一句:“镇长,您觉得我们按照标准种出来的‘一级果’,合格率能有多少?”
“那肯定是百分之百啊!不然还叫什么一级果?”孙镇长想也不想就回答,说完自己就愣住了。
沈铭发动了车子:“所以,我们不是凑,是选。宋启明要的是我们的态度,他要看我们到底有没有能力,把吹过的牛变成现实。这百分之九十五的合格率,不是门槛,是投名状。”
孙镇长怔怔地看着沈铭的侧脸,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,这个年轻人专注地开着车,仿佛刚才在十八楼舌战群儒、立下军令状的人不是他。孙镇长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,一股混杂着后怕和兴奋的奇特情绪涌了上来。他靠在椅背上,长长地出了一口气,没再说话。
车子还没上高速,沈铭的电话已经一个接一个地打了出去。
“刘闯,你现在立刻放下手上所有事,去村委会大礼堂。把所有灯都打开,再去找村电工,看能不能从隔壁拉两条线,多接几个大灯泡,总之,今天晚上那里要亮如白昼。”
“王科员,你马上带着人去印刷厂,把我们那个‘青云之志’的包装箱,先赶印出六十个出来。告诉老板,钱不是问题,但今天晚上必须送到村委会!”
“陈技术员吗?我是沈铭。对,情况有变。请您和您的团队立刻到村委会大礼堂集合,带上你们所有的工具,卡尺、小磅秤,一样都不能少。今天晚上,我们要打一场硬仗。”
当晚,青云镇最大村庄的村委会大礼堂,灯火通明。几十盏大功率灯泡把整个礼堂照得纤毫毕现,村民们从地里刚挖出来的、还带着新鲜泥土气息的土豆,堆成了一座座小山。
全镇所有参与标准化种植的农户,几乎都到齐了。女人们坐在小板凳上,拿着软布,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土豆上的泥土,男人们则负责把擦干净的土豆一筐筐地搬运到分拣区。
礼堂中央,十几张长条桌拼在一起,形成了一条临时的分拣流水线。县农业局的陈技术员和他的几个学生,一人占据一张桌子,面前放着卡尺、电子秤和两个筐子。一个筐子贴着红纸,上面写着“一级”,另一个筐子贴着白纸,写着“二级”。
陈技术员成了全场的最高法官,每一个土豆的命运都掌握在他手里。
“这个,二百八十克,太小了,二级。”
“这个,形状不规整,有点弯,二级。”
“这个表皮有划伤,不行,二级。”
“这个……嗯,四两三,表皮光滑,形状周正。一级!”
每当一个土豆被宣判为“一级”,被小心翼翼地放进红色筐子里时,人群中都会发出一阵轻微的骚动。那感觉,不像是放进去一个土豆,倒像是自家孩子考上了大学。
赵老四,那个在动员大会上第一个站出来支持沈铭的老农,此刻正蹲在“一级”筐子旁边,眼睛瞪得像铜铃,谁要是敢碰一下那个筐子,他能立刻扑上去跟人拼命。
“慢点慢点!轻点放!这可都是要进城卖大价钱的宝贝!”他冲着一个年轻小伙子吼道,唾沫星子喷了人家一脸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