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会议室里的空气,因为方岳最后那句话而变得粘稠。
“重新评估”,这四个字像四座小山,压在孙镇长的心头。他能听出话里的分量,那不是妥协,而是警告。评估项目,也评估人。评估通过,合作继续;评估不通过,对方拍拍屁股走人,留给青云镇一个空欢喜的烂摊子。
孙镇长的手心全是汗,他偷偷瞥了一眼沈铭。这年轻人依旧稳稳地坐着,背脊挺直,像一杆扎在土地里的标枪,脸上看不出半点波澜。孙镇长心里又急又气,还有一丝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佩服。这小子,胆子是真肥。
方岳将擦拭干净的眼镜重新戴上,镜片后的目光隔绝了情绪,只剩下纯粹的审视。他不再看沈铭,而是将身体转向了孙镇-长,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温和而疏离的微笑。
“孙镇长,”他的声音放缓,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节奏,“年轻人有理想,有冲劲,这是好事。我们集团一向很欣赏有想法的合作伙伴。不过,理想终究要落地。商业合作,讲究的是互利共赢,而不是单方面的理想主义。”
他这番话,说得滴水不漏。既肯定了沈铭,又巧妙地将沈铭的“原则”定义为不切实际的“理想主义”,同时把皮球踢给了孙镇长,暗示他才是那个应该“落地”、应该“务实”的决策者。
高明的分化手段。
孙镇长的心猛地一揪,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。他知道方岳的意思,这是在给他递台阶,也是在给他施压。只要他现在点点头,说一句“小沈还年轻,看问题不全面,我们再商量”,那谈判就能回到他熟悉的轨道上来,青云镇或许还能抓住这个天赐的良机。
可如果他点了这个头,就等于当着投资商的面,否定了沈铭,否定了那两条他内心深处其实无比认同的底线。
他张了张嘴,喉咙里像是被棉花堵住了,一个字也吐不出来。他求助似的看向沈铭,眼神里满是挣扎:怎么办?真要为了这两条“原则”,把财神爷给气跑了?
沈铭没有看他。
他拿起桌上自己的那个搪瓷茶杯,给孙镇长空了的杯子续上了水。滚烫的开水注入杯中,白色的水汽袅袅升起,暂时模糊了对面方岳审视的目光。
“方总,”沈铭放下水壶,动作不疾不徐,“您说的互利共赢,我完全赞同。但‘利’分两种,一种是快钱,一种是长钱。我们青云镇想要的,是后者。”
他终于将目光重新投向方岳,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。
“您刚才说,我们并非不可替代。这一点,我也承认。中国地大物博,有历史遗迹的地方很多。但是,一个愿意把保护和传承放在第一位,愿意和本地百姓共生共荣的合作伙伴,对我们来说,同样是独一无二的。”
他顿了顿,话锋一转,带上了一丝锐利。
“反过来说,如果山水集团的目标,只是想找个地方,用最低的成本,最快的速度,建一个仿古商业街,圈一块地卖门票,那青云镇确实不适合您。因为我们这片土地的‘根’,经不起那样的折腾。根要是断了,别说长钱,连快钱都挣不安稳。”
这番话,直接把方岳刚才的暗示给顶了回去。潜台词很清楚:我们不是非你不可,我们挑合作伙伴,比你们挑项目还要严格。
会议室里的气氛,再一次降到了冰点。
那位一直沉默的王律师,终于忍不住了。他清了清嗓子,身体前倾,摆出了一副专业谈判的姿态。
“沈主任,我们还是谈点实际的吧。商业合同讲究的是量化指标。您提出的百分之七十的就业比例,恕我直言,这在行业内是天方夜谭。我们不可能为了满足这个指标,去招聘不符合岗位要求的村民。这会严重影响我们的服务质量和品牌形象。”
“至于您说的‘古镇发展基金’,听起来很美好,但操作性太差。门票收入是集团的核心利润来源,将其分割出来,会涉及到复杂的财务审计和监管问题,董事会绝不可能批准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