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置房的窗户,要用最好的料,要让他每天都能第一个看到太阳升起来。我还答应他,新房里给他留一面墙,不刷漆,让他自己打磨,好挂他老伴的遗像。这事,我得亲眼盯着才放心。”
孙镇长的眉头动了动,没说话。
“还有张强,就是那个最早跟着我清理古道的志愿者,后来当了施工队的小组长。他媳妇快生了,就盼着住进新房。他跟我说,等搬了家,一定请我去吃他媳妇做的红烧肉。我要是走了,这顿红烧肉,怕是吃不上了。”
“还有镇中心小学,那栋楼的墙皮一下雨就往下掉。我答应过那些孩子,要给他们盖一所全县最好的学校,请最好的老师。现在,老师是来了,可学校的图纸还在我抽屉里,钱还没凑齐。我走了,这事谁来接?新来的人,懂这里面的门道吗?他有这份心吗?”
沈铭一句一句地说着,没有慷慨激昂,也没有委屈抱怨,就像在说一些家长里短的琐事。
但这些琐事,却像一把小锤子,一下,一下,轻轻地敲在孙镇长的心上。他脑海里,那些被愤怒冲昏的念头慢慢沉淀下去,浮现出的,是沈铭这段时间以来的一个个片段。
他想起,沈铭为了那个拆迁方案,办公室的灯一连亮了好几个通宵;他想起,沈铭为了说服投资商,在酒桌上被灌得趴下,第二天一早又跟没事人一样出现在工地上;他想起,沈-铭为了从县里挖那个特级教师,自己掏钱买了果篮,冒着大雨在人家楼下站了整整一晚上……
孙镇长放在膝盖上的手,不自觉地攥紧了。
他一直以为,沈铭跟他一样,做这一切,既是为了老百姓,也是为了个人的前途,为了那顶乌纱帽。这是人之常情,无可厚厚非。
可现在,当那顶金灿灿的乌纱帽就摆在眼前,唾手可得的时候,这小子,居然为了几句承诺,为了几个泥腿子的家长里短,就这么轻飘飘地扔了?
他……他是真的傻?还是……
孙镇长猛地抬起头,重新审视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。
沈铭的脸上没有丝毫的伪装和算计,那双眼睛,清澈得像青云山顶的天池水,里面映出的,是坦坦荡荡的四个字——问心无愧。
办公室里,陷入了长久的沉默。
只剩下墙上挂钟“滴答、滴答”的走针声。
不知过了多久,孙镇长长长地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。那口气里,有惋惜,有无奈,有不甘,但更多的,是一种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复杂情绪。
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,抖出一根,递给沈铭。
沈铭愣了一下,接了过来。
孙镇长自己也点上一根,深深地吸了一口,任由辛辣的烟雾在肺里打了个转,再缓缓吐出。缭绕的烟雾中,他那张紧绷的脸,终于松弛了下来。
“你这个傻小子……”他开口了,声音嘶哑,带着一股浓浓的疲惫,“你知不知道,你今天扔掉的是什么?”
“我知道。”沈铭答道,“是前途。”
“你知道你还扔?”孙镇长把烟灰弹在烟灰缸里,“为了几句不值钱的承诺?”
“镇长,”沈铭看着他,“在您眼里,那些承诺可能不值钱。但在刘大爷他们眼里,那就是天。我不能让他们的天,塌了。”
孙镇长又沉默了。他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,办公室里很快就烟雾弥漫。
他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,刚参加工作,也是一腔热血,也曾为了一个村子的灌溉水渠,跟上级拍过桌子。可后来呢?后来棱角被磨平了,热血也渐渐凉了。他学会了权衡,学会了妥协,学会了把个人的前途放在很多事情的前面。
他有多久,没有见过像沈铭这样的人了?
一个纯粹的,一根筋的,甚至有点傻气的,把承诺看得比前途还重的人。
突然之间,孙镇长心里那股滔天的怒火,像是被一场春雨浇灭了,连最后一丝火星都找不到了。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莫名的酸楚,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