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面是密探详细的调查报告,字迹工整,条理清晰:
太后赵姬于去岁秋末,确曾出蕲年宫,至雍城西郊山林踏青,有随行侍卫、宫女共计二十三人为证。
路线、时间均有记录。
于西山脚下李家村,遇村民李三夫妇,经查,李三家中已有四子二女,生活困顿。
据村里正及相邻农户证实,李三夫妇确曾多次抱怨幼子,即现太后所养之婴体弱多病,难以养活,有意遗弃。
此事在村中并非秘密。
太后车驾路过时,恰逢李三之妻怀抱婴孩在村口哭泣,言及欲弃子。
太后闻之,心生怜悯,遂下车询问,后召村里正核实情况,当场依秦律鞭笞李三夫妇,罚赀甲二副,并黥面。
整个过程,随行官员、侍卫皆在场目睹。
太后随后将婴孩带回宫中抚养。
里正及村民皆言太后仁德,救了孩子一命。
李三夫妇受罚后,亦无异议。
经暗查,李三夫妇背景清白,与朝中任何势力均无瓜葛。
婴孩身份确系其亲生,并无调换或可疑之处。
报告的最后,还附有里正画押的证词以及几名村民的旁证口供抄录。
每一个字,都像是一块沉重的石头,砸在燕丹的心上。
证据链完整,人证物证俱全,时间地点吻合,逻辑清晰,无懈可击!
一切都指向一个结论——赵姬没有说谎!
那个孩子,的的确确,就是一个即将被贫困父母遗弃,经她偶然救下!
“看吧,燕丹,”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,带着如释重负却又无比空洞的回响,“果然是你想多了!你被历史的阴影吓破了胆,开始疑神疑鬼了!”
“根本没有什么嫪毐,没有什么私生子!一切都只是你的臆想!”
巨大的解脱感如同潮水般涌来,几乎让他虚脱。
但与此同时,另一根更细、更尖锐的刺,却悄然扎进了心底——没有问题……有时候,才是最大的问题。
这一切…未免也太“完美”了?
完美得像是提前排练好的一样。
这个念头一闪而过,快得让他自己都心惊,他立刻强行将其压了下去!
“不!不能再想了!”他警告自己,“证据确凿,再纠缠下去,就是无理取闹,居心叵测了!难道非要查出点什么,你才甘心吗?!”
嬴政一直静静地观察着他的表情,从他最初的紧张,到阅读时的专注,再到看完后的恍惚与挣扎。
他拿起案几上一碟精致的蜜饯果脯,用银签叉起一块,递到燕丹唇边,声音放缓了些许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:“如何?现在…可能放心了?”
燕丹回过神来,看着近在咫尺的,晶莹剔透的果脯,又抬眸对上嬴政那双深邃难测的眼睛。
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,就着嬴政的手,张口将果脯含进嘴里。
甜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,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。
他用力点了点头,咽下果脯,声音有些发闷:“嗯……是臣多心了。看来……确实是我想岔了,庸人自扰。”
他垂下眼睑,掩饰住眼底最后一丝未能完全散去的疑虑,“让大王费心了。”
他不能再说下去了。
继续纠缠,只会让嬴政觉得他不可理喻,甚至…引火烧身。
赵姬是太后,是嬴政的生母!
在没有任何确凿证据的情况下,一再质疑太后的品行,这本身就是大忌!
嬴政此刻的宽容,是建立在对他信任的基础上,但这份信任,经不起他一次又一次毫无根据的“猜测”的消耗。
见燕丹终于“认错”,嬴政眼底最后一丝审视也悄然散去。
他伸手,轻轻拂开燕丹额前一缕散落的发丝,语气恢复了往常的温和:“无妨。查清楚了,你也好安心。日后……莫要再这般自己吓自己了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