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眼中浮现出清晰的恐惧,那是源于对自身处境最清醒的认知:“等待我的,会是什么?是悄无声息的病逝?是罗织的罪名?是万劫不复的深渊!连一块埋骨的坟地,恐怕都求不到!”
这番话,如同冰水浇头,让嬴政瞬间从情热的宣誓中清醒过来,浑身发冷。
他张了张嘴,想要反驳,想要保证,却发现任何语言在燕丹所描绘的那个冰冷现实面前,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。
因为燕丹说的……是事实。
是权力结构下,最赤裸,也最残酷的真相。
看着嬴政哑口无言的样子,燕丹眼中的激动渐渐平息,重新归于一片深沉的疲惫和了然。
他低下头,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,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空气中:
“所以,政哥,面对我们之间的感情,我承认,我是爱你的。这份心意,或许不如你的那般炽热汹涌,但绝非虚假。”
他停顿了很长时间,久到嬴政以为他已经说完了,他才用一种近乎忏悔般的语气,低声继续说道:
“可是,在爱你的背后……我可能,又是自私的,是卑劣的。因为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……给自己留一条后路。一条可能根本不存在,也可能永远用不上的……退路。”
他抬起头,望向嬴政,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,有爱恋,有无奈,也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清醒:“人活一世,总不能……为了所谓的爱情,就把自己的一切,身家性命,尊严未来,全都孤注一掷地押上去吧?那样的爱,太沉重了,我……负担不起。”
他轻轻笑了一下,那笑容脆弱得让人心疼:“我拥有的东西,太少了。从那个时代带来的,只有一些不合时宜的记忆和观念。”
“在这个时代拥有的,看似尊荣,实则都系于你一人之身。像我这样一无所有的人,怎么敢……怎么配去奢望那种需要押上全部,不容丝毫闪失的,如同世间最奢侈珍宝一样的爱呢?”
“爱情是奢侈品啊。” 他最后喃喃道,像是说给嬴政听,又像是说给自己听,“而我……大概只消费得起温饱。”
话音落下,寝殿内陷入了更深的寂静,嬴政站在原地,如同泥塑木雕,心中巨浪滔天。
燕丹这一番清醒到近乎残忍的自我剖析,将他一直回避的问题血淋淋地撕开,摆在了面前。
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,他那充满占有欲的爱,他所依仗的王权,带给燕丹的,除了温暖,还有何等深重的恐惧和压力。
他那自以为是的保护和占有,在燕丹眼中,或许恰恰是悬在头顶,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利剑。
那条锁链,锁住的是燕丹的身体,而横亘在他们之间的,那由权力和时代造成的巨大鸿沟,锁住的,却是燕丹敢于全然去爱,去信任的心。
嬴政看着燕丹低垂的,显得无比脆弱和孤独的侧影,心脏一阵剧烈的抽痛。
他忽然意识到,他想要留住这个人,仅仅靠一根锁链,是远远不够的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