隐隐传来，又被浪涛吞没。
徐若琴把烘干的棉袄捂在张卫国冰凉的脊梁上，火炕烘得人骨头酥软。
“李强他们抬着鳄鱼架子游街呢，嚷着要供到山神庙。”
她手指划过他肩胛一道新添的血檩子，那是被鳄鱼尾扫飞的碎石刮的。
灶膛火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：“太小。”
炕桌上油灯爆了个灯花。
院外喧闹的锣鼓点子隔着雨声传来，更衬得屋里死寂。柜顶那杆压满“独头煞弹”的五六半，在阴影里泛着冷硬的蓝光。
后半夜雨势转成牛毛细针。
张卫国拎着马灯蹲在屯西界碑旁，灯影下，那道海碗粗的粘痕被雨水冲得发白，蜿蜒着消失在西边黑沉沉的老鸹岭方向。
小斑忽然拱开刺藤钻出，湿漉漉的鼻尖紧贴地面，喉咙里滚出压抑的低吼。
老杆子幽灵般从老榆树后转出，蓑衣滴着水：“五三年下河沟…七口人拖走的印子，比这宽一拃。”
他枯手指向粘痕边缘几片被碾进泥里的鳞甲，“铁背鳄崽子…顶天啃啃牲口。”
他猛地抬头，眼珠映着马灯昏黄的光，像两簇鬼火：
“叼走老王家七口的…是鳞片黑得发紫的‘龙王鳄’！”
马灯焰心“噗”地一跳。
泥地里那几片沾着粘液的鳞甲，边缘泛着铁锈般的暗红。
张卫国用刀尖挑起一片，凑近灯焰——鳞甲内层竟布满蛛网般的血丝，仿佛还在搏动。
更深露重，屯东头骤然响起看家狗发疯般的狂吠，紧接着是“哗啦”一声院墙坍塌的巨响！
张卫国抓起枪撞开屋门时，正看见小斑银白的身影如利箭般射向黑暗，虎啸声裂开雨幕，震得屋檐冰溜子簌簌砸落。
屯东头赵老蔫家的土坯院墙塌了半扇。
烂泥地里赫然印着个碾盘大的爬痕，边缘翻起的湿土还往下淌泥汤子，黏稠的透明液体在蹄印凹坑里积了浅浅一洼，腥气冲得人脑仁疼。
猪圈里空荡荡，只剩半片血呼啦的猪耳朵挂在烂木栏上。
“天爷哟…”赵老蔫瘫在门槛上，手里马灯照着自己煞白的脸，“那动静…跟地皮翻个儿似的！”他枯手指着爬痕尽头黑黢黢的老林子，“蹚着泥水…轰隆隆往老鸹岭去了！”
小斑焦躁地绕着爬痕打转，银白虎毛根根炸立，鼻翼急促翕动，突然朝着老鸹岭方向引颈长嗥！那啸声穿云裂石，带着前所未有的暴怒与警告，震得林间宿鸟扑棱棱惊飞一片。
老杆子蹲在爬痕旁，烟袋锅狠狠磕进泥里。
“狗日的…踩盘子踩到眼皮底下了！”他猛地起身，蓑衣上的雨水甩出一道弧线，“卫国！清点弹药！这‘龙王’闻着血腥味…要亮牙了！”
张卫国指尖捻起一点粘液，冰得刺骨。
他抬头望向老鸹岭——浓雾正从山口倒灌而出，像一条巨大的、蠕动着的惨白蛞蝓，缓缓吞噬了墨黑的林线。
屯子里零星的灯火在雾中晕成模糊的黄点，微弱如将熄的余烬。
天刚蒙蒙亮，屯子还裹在灰青的寒气里，烟囱刚冒点白烟儿。
屯口老槐树底下，霜挂得老厚。张卫国裹着旧军大衣，嘴里哈出的白气老长，正跟老杆子、张铁山围着地上那滩鳄鱼粘液印子琢磨。李强哈欠连天，抱着顶门杠在一边打晃。
“昨儿夜里动静不对，”老杆子烟袋锅子磕在冻硬的地皮上，火星子嘣起老高，“西边老林子…太静了，静得瘆人骨头。”
张铁山黑脸膛绷得死紧，手里侵刀无意识刮着老树皮：“操，那‘龙王’憋着坏呢！指不定啥时候……”
话没落音儿，屯子东头土道上，传来“踢踏、踢踏”的闷响。不是牲口蹄子声，像是重物一下下夯在冻土上，震得人心口发颤。
两条大狗夹着尾巴，“嗷呜”一声钻进了柴火垛，尿都吓出来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