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浓重,紫禁城的飞檐在清冷月光下勾勒出沉默的轮廓。乾清宫的灯火熄了大半,只留御案前一盏孤灯,映着康熙略显疲惫的侧脸。他批完最后一份关于漕运的奏折,朱笔搁下,却毫无睡意。
柳文渊的死,像一根刺,扎在他心里。纳兰明珠那副悲愤的嘴脸,更让他胸口堵得慌,他知道,幕后黑手就在那里,嚣张地嘲笑着他的查无实据。
可这些纷扰在脑海里转了几圈,最终定格下来的,却是另一张苍白消瘦的脸。
“梁九功。”他声音有些沙哑。
一直候在阴影里的梁九功立刻上前:“奴才在。”
“什么时辰了?”
“回皇上,快子时了。”
康熙沉默片刻,忽然站起身:“随朕出去走走。”
“嗻。”梁九功心领神会,立刻取来一件玄色狐皮大氅为他披上,自己提了一盏光线柔和的羊角灯。
主仆二人悄无声息地出了乾清宫,踏着冰冷的月色,漫无目的地走着。梁九功低着头,不敢多问,但脚步的方向,却不自觉地朝着后宫那片殿宇引去。
走着走着,前方出现了永和宫熟悉的宫墙。
康熙的脚步慢了下来,最终停在了宫门外不远处的阴影里。宫门紧闭,值守的太监缩在门房里,打着瞌睡。里面静悄悄的,仿佛所有人都已沉入梦乡。
他本该离开,脚步却像钉在了地上。
她就住在这里面,那个被他一句禁足,一道冷眼,伤得闭门不出,日渐消瘦的人。
他站了许久,久到梁九功都觉得腿脚有些发麻,忍不住小声劝道:“皇上,夜深露重,要不先回去?”
康熙恍若未闻。他的目光落在正殿方向,那里,似乎有一扇窗户,还隐隐透出一点极其微弱的、摇曳的光晕。
这么晚了,她还没睡?还是在怕黑,留了盏灯?鬼使神差地,他抬步,绕过正门,沿着宫墙,悄无声息地走到了那扇透出光亮的窗下。窗户糊着厚厚的窗纸,看不清里面,但那点昏黄的光,像一只温柔又脆弱的手,轻轻挠着他的心。
他示意梁九功熄了灯,自己则凑近了些,透过窗纸上一个极不起眼的、或许是日久磨损造成的细微缝隙,屏息向内望去。
只看了一眼,他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,闷痛瞬间蔓延开来。
室内只点了一盏小小的油灯,光线昏黄。蔓萝穿着一身素净的寝衣,外面松松披了件夹袄,正坐在临窗的梳妆台前。她背对着窗户,消瘦的肩胛骨在单薄的衣衫下清晰可见。
她面前摊着一本佛经,手里握着一支笔,正垂着头,一笔一划,极其缓慢又认真地抄写着什么。
康熙怔住了,他以为她会哭,会怨,会憔悴地躺在床上,却没想到,会看到这样一幕。
忽然,她握着笔的手猛地一颤,像是脱力一般,笔尖在宣纸上划出一道难看的墨痕,污了刚刚写好的娟秀字迹。
她动作顿住,看着那团墨污,肩膀几不可查地垮了下去,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、带着疲惫的叹息。然后,她抬起另一只手,用手背抵住嘴唇,压抑地低低咳嗽起来,单薄的肩膀随着咳嗽轻轻耸动,看起来脆弱得不堪一击。
康熙放在窗棂上的手,下意识地收紧,指节泛白。他记得,她以前写字,手腕是很稳的,字迹灵动又带着点不自知的傲气,可现在……
是因为病了没力气?还是心里太苦,连笔都拿不稳了?
她咳了好一阵才慢慢平复,用帕子擦了擦嘴角,又拿起旁边另一张干净的纸,铺好,重新蘸墨,继续埋头抄写,仿佛不知疲倦,又仿佛在用这种方式麻木自己。
窗外的康熙,一动不动地看着那抹在昏黄灯下沉静书写,却难掩病弱和孤寂的背影,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,又干又涩。
就在这时,他身后的梁九功,也借着那缝隙看到了里面的情形,忍不住压低声音,带着浓浓的感慨和心疼,叹息道:“皇上您看,娘娘她自己病着,心里还惦记着为您抄经祈福呢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