圆的,像看见什么稀奇事。
“咋了?”赵春燕凑过去,顺着她的目光望,只见糜子垄上,冒出了密密麻麻的绿芽,细得像针尖,顶着层透亮的水珠,在雨里轻轻晃。再往土豆垄看,土缝里钻出些淡紫色的芽,裹着层薄皮,像刚睡醒的娃娃,正使劲往外挣。
“出来了……真出来了!”王小英的声音发颤,蹲下去想摸,手伸到半空又缩回来,怕碰坏了。眼泪突然就掉下来,砸在湿土上,洇出小小的坑,“一年了……赵姐,八年没见过新苗了。”
民国十七年大旱开始后,她见过的只有枯死的苗、被晒焦的叶,从来没见过这样嫩、这样水灵的绿。赵春燕也红了眼眶,用袖口抹了把脸:“这地没骗咱们,真长了。”
消息很快传开,老乡们和战士们都跑来看。周队长蹲在垄边,用手指量了量苗的高度,笑着说:“比我老家的苗长得精神,看来黑松沟的土是块好料。”他让战士们在田埂边挖了条浅沟,“雨大了能排水,别淹着苗。”
王世天来得最晚,他前几天凿石头时崴了脚,一瘸一拐地挪过来,看见苗时,咧开的嘴半天没合上。“我说啥来着?”他拍着大腿,声音洪亮,“只要有水有土,就没有不长庄稼的道理!”他蹲下去,用粗糙的手掌轻轻拂过糜子苗上的水珠,“你看这芽尖,还带着土呢,是自己顶出来的。”
确实是自己顶出来的。有些苗的周围,土块被顶得裂开了细缝,能看见白生生的根须正往土里钻。李医生拿着放大镜看了半天,直点头:“根系很壮,说明土力足。”他背了一背篼草木灰,“过两天撒点这个,防病害。”
孩子们最兴奋。栓柱和丫蛋提着小篮子,里面装着捡来的碎瓷片,小心翼翼地插在苗垄边,“这是给苗站岗的。”栓柱认真地说,“坏人来了,瓷片会反光,就能发现了。”
战士们巡逻时,也多了个任务——帮苗“撑腰”。被风吹歪的苗,他们会用细树枝轻轻支起来;长出杂草的地方,就蹲下来拔掉,动作轻得像怕惊醒睡着的孩子。小张在日志里写:“今日糜子苗高一分,土豆芽展叶一片。松岭见杜鹃花开,粉白相间,去年未见。”
雨停后,太阳出来了,照在苗上,绿得发亮。王小英每天都来地里转好几圈,数着苗的数量,看着它们一点点长高。有天她发现几株苗的叶尖黄了,急得去找李医生。
“是缺肥。”李医生看完说,“咱们的土看着肥,其实缺养分,得找点有机肥。”他想了想,“让战士们把马粪攒起来,发酵后掺在土里,比啥都强。”
于是,煤窑旁边多了个粪堆。老乡们嫌臭,躲得远远的,战士们却天天去翻搅,说这样发酵得快。王世天看了,笑着说:“你们这些城里来的娃,现在比老农还懂行。”
小李抹了把汗,脸上沾着粪渣:“在家时我娘总说,庄稼一枝花,全靠粪当家。以前不信,现在信了。”
没过几天,施了肥的苗果然精神起来,叶尖又绿了,长得更快了。糜子苗抽出了第二片叶,细细的,像小姑娘的眉毛;土豆苗舒展开来,叶片圆圆的,上面还带着细小的绒毛。
王小英坐在田埂上,看着风拂过苗田,掀起绿色的波浪。远处,巡逻的战士们正沿着松岭走着,身影在绿树间时隐时现,步枪的枪管偶尔闪过一点光。她忽然觉得,这些苗和这些战士,其实是一样的,都在拼命地扎根、生长,守护着这片土地的希望。
她摸了摸胸口的蓝布条,阳光透过布层,暖乎乎的。刘双喜要是现在回来,肯定也能帮上忙。他会看见绿油油的苗,看见巡逻的战士,看见孩子们在田边笑,他会说:“英子,咱们的日子,终于好起来了。”
风从松树林里吹过来,带着松针和泥土的气息。王小英站起身,拍了拍沾在裤腿上的土,往煤窑走去。她要去告诉栓柱,等苗结了籽,就给他做新的糜子饼,像他娘以前做的那样,喷香喷香的。
春天还长着呢,日子,也长着呢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