暂缓立储的风波,像投入湖中的一块巨石,激起的浪涛虽已平息,水面下的暗流却未曾停止。朝堂上的老臣们憋着一口气,每日上朝都像是在等待另一只靴子落地,可坤宁宫里却始终风平浪静,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。
苏浅月确实没把心思放在与那群老臣的推拉角力上。对她而言,储君之位是果,而非因。她要做的,是浇灌好能结出这枚硕果的整棵大树。
这日,她又来到了雍华女学。
如今的女学,早已不是当初那副草创的模样。琅琅的读书声从不同的院落里传出,夹杂着学子们热烈的辩论。医科的院子里,飘着淡淡的草药香,赵安禾正带着几个年纪相仿的女孩,笨拙却认真地学习辨认药材。议政课的学堂里,几位胆大的学生正就“北境赋税减免”一事,展开着激烈的讨论,言语虽显稚嫩,逻辑却已初具章法。
春桃陪在苏浅月身边,看着眼前的一切,脸上满是与有荣焉的自豪:“小姐您看,这些姑娘们,一个个都跟脱胎换骨了似的。现在京城里都说,咱们女学出来的姑娘,知书达理,见识不凡,好几家高门都想为自家子侄求娶呢。”
苏浅月只是微笑着,目光却越过这些正在接受精英教育的女孩,望向了更远的地方。
“春桃,你觉得,这天下,有多少女子能像她们一样,坐在这里读书、学医、议政?”
春桃一愣,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。她想了想,有些不确定地答:“总归……是少数吧。多数人,还是要为一日三餐奔波。”
“是啊,是少数。”苏浅月收回目光,声音平静,“我办女学,不是只为了培养出几个能与男子在朝堂上辩论的凤毛麟角。我是想让天底下所有的女子,都能有安身立命的本事,有不依附于任何人也能活下去的底气。”
她转身,对春桃和一同前来的几位女学管事说道:“议政课和医科,要继续办。但从今日起,女学要增开三门新课。”
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,苏浅月缓缓吐出六个字:“农桑、工巧、商贾。”
这六个字,像六道惊雷,劈得在场众人脑中一片空白。
农桑?那是乡野村妇做的事。工巧?那是下等工匠的活计。至于商贾……在士农工商的排序里,那是末流,是男子都嫌鄙俗的营生,竟要拿到这清贵的女学里来教?
“娘娘!”一位负责教习经义的女先生最先忍不住,她躬身道,“教女子读书识字,已是开天辟地之举。可若教她们这些……这些鄙事实务,岂不是……岂不是污了这书香之地,也让女学沦为笑柄?”
“笑柄?”苏浅月笑了,她看向那位女先生,“周先生,我问你,你桌上的笔墨纸砚,从何而来?”
周先生一怔:“自然是……买来的。”
“用什么买?”
“用……用月钱。”
“月钱从何而来?”苏浅月步步紧逼,“是你教书育人,换来的酬劳。这便是‘商’。你身上穿的衣裳,是蚕丝织就,这便是‘农’与‘工’。我们每日所用,皆离不开这三样。为何男子可以从中谋利,安身立命,女子去学,就成了鄙事?”
她的话,让周先生哑口无言,一张脸涨得通红。
苏浅月环视众人,声音不大,却掷地有声:“我母亲当年,嫁妆丰厚,有良田千亩,商铺十数。管着这些产业的,都是她身边得力的陪房妈妈。她们不识几个大字,却能让田地增产,让商铺盈利。她们靠着自己的本事,养活了一大家子人,活得比许多自诩清贵的读书人,都有尊严。”
她顿了顿,目光变得锐利:“可后来呢?我母亲一去,那些账本、地契,便成了一笔谁也算不清的糊涂账,最终被柳氏侵占。为何?因为我年幼无知,看不懂那些数字,更不懂经营之道。我空有嫡女之名,却连母亲留下的东西都守不住!”
这番剖白,让在场所有人都心头一震。她们这才明白,皇后娘娘这看似惊世骇俗的举动背后,埋着怎样深切的痛楚和长远的谋划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