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,天刚蒙蒙亮,宣武门外那片平日里用来操练兵马的空地上,已经人声鼎沸。
寻常百姓从没见过这等阵仗。
百丈长的巨大医棚一字排开,顶上覆盖着崭新的厚帆布,遮挡住初春略带寒意的风。数百名禁军甲胄鲜明,分列四周,维持着秩序,却并非一脸肃杀,反而透着几分小心翼翼。医棚内,穿着干净的宫中内侍们流水价地搬运着桌椅、笔墨,甚至还支起了数十个茶炉,预备了热腾腾的姜茶,供给前来问诊的百姓驱寒。
最引人注目的,是医棚后方那如小山般堆积的药材。一捆捆,一包包,都用油布仔细包裹着,从外面就能闻到一股浓郁而纯正的药香。眼尖的人认出,那是只有宫里才用得上的贡品药材,平日里在药铺见都见不到。
“我的乖乖,这是把太医院的家底都搬出来了吧?”
“听说啊,是太后娘娘要亲自来!”
“太后?娘娘千金之躯,怎么会来这种地方给人看病?”
“你懂什么!前几天回春堂那事儿听说了没?孙大夫说女大夫不行,差点治死人。太后这是来给女学撑腰的!”
人群议论纷纷,将信将疑。而在人群不起眼的角落里,几个穿着长衫、貌似郎中的人,正交头接耳,脸上挂着不加掩饰的讥诮。
“胡闹!简直是胡闹!医者,望闻问切,需心神合一。这般喧哗吵嚷,如何诊病?”
“等着看笑话吧。太后就算懂点医术,还能比得上我们这些几代行医的?妇道人家,终究是上不得台面。”一个长着山羊胡的老者,正是前几日在惠民女医馆大放厥词的孙大夫,他捻着胡须,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。
辰时正,随着一声清亮的钟鸣,人群忽然安静下来。一队宫人簇拥着一架并不奢华的软轿,缓缓而来。
轿帘掀开,走下来的并非众人想象中珠翠环绕、凤袍加身的太后。
苏浅月今日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素雅长裙,裙摆上用银线绣着几簇兰草,长发用一支简单的碧玉簪挽起,未施粉黛的脸上,神情沉静如水。她不像一位权倾天下的太后,反倒更像一位学识渊博、气质清冷的杏林宗师。
跟在她身后的,是柳絮等一众女学医科的学生。她们换上了统一的青色学子服,个个脸上都带着紧张与决然。柳絮的指尖还在微微发颤,但当她的目光与苏浅月对上时,那份沉静似乎也传递了过来,让她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杆。
苏浅月没有说任何开场白,只是走到医棚正中的主位坐下,对身旁的青禾点了点头。
青禾上前一步,朗声道:“太后懿旨,为京城百姓义诊三日。凡有疾苦者,皆可前来。不取分文,药食全免!”
话音落下,人群却是一阵沉默。大家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竟没有一个人敢上前。
就在这时,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被人群推搡着,踉踉跄跄地走到了最前面。那孩子约莫五六岁,面黄肌瘦,肚子却鼓胀得像一面小鼓,躺在母亲怀里,气息奄奄。
“求……求娘娘救救我的孩子!”妇人“扑通”一声跪倒在地,泪如雨下,“看了好多大夫,都说是臌症,治不好了……我们实在没法子了……”
人群中,孙大夫冷笑一声,对旁边的人低语:“是蛊胀,神仙难救。上来就是个绝症,看她怎么收场。”
苏浅月没有立刻上前,她只是抬眼,看向柳絮:“去看看。”
柳絮一愣,随即深吸一口气,走到那妇人面前。她蹲下身,先是仔细观察了孩子的面色、舌苔,又轻轻按了按孩子鼓胀的腹部,触手坚硬如石。她的眉头越皱越紧,诊完脉后,回到苏浅月身边,声音低微而沉重:“回太后,患儿脉象沉弦,腹坚如石,面色萎黄,青筋暴露……确是……确是蛊胀之症,已到晚期,药石怕是难医。”
这话一出,那妇人哭得愈发凄惨。周围的百姓也纷纷摇头叹息。
苏浅月却只是平静地问:“你还看到了什么?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