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嬴政背对着我的身影,明显地僵硬了一下。
他沉默了许久许久,久到空气都好像冻住了,只剩下老卒那压抑了太久的悲鸣,在空旷的街巷间孤独地回荡,听着像荒野里受伤的狼在嚎叫。
我深吸一口气,走下高台,穿过静默的人群,来到嬴政面前,展开早就准备好的《河内三月考成簿》。
竹简的边角都被我摸得有点温润了,我的指尖划过上面密密麻麻的朱砂小字,发出细微的沙沙声。
我的声音尽量保持清晰平稳:“陛下您看,这盐产自金城的官家盐井,由军队的车马负责运送,沿途所有关税全免。从开采到运输再到贩卖,整个流程下来的损耗,还不到一成。定价三十钱一斤,非但能维持下去,而且利润足以惠及千秋万代!如果把这个政策推行到全国,臣敢断言,十年之内,国库能多收入黄金百万斤以上,边关将士的粮饷,翻一倍都有富余!”
站在嬴政身后的李斯老师,目光快速地从考成簿上扫过,忍不住发出一声由衷的轻叹:“环环相扣,算计精准,真是滴水不漏啊。不是精通算计到极致的人,绝对做不出这样的方案。”
嬴政的目光,终于从我脸上移开,落回到了那个还跪在地上痛哭的老兵身上。他眼神里那常年不化的冰霜,似乎……稍微融化了一点点。
老兵的哭声在街头巷尾回荡了很久,直到日头升到头顶,百姓们才慢慢散去。
我跟着陛下走进了县衙的正堂。檀香点起来了,茶杯也摆好了,一场没有硝烟、却更加凶险的博弈,眼看就要开场。
卓家派来的那个掌柜,一脸倨傲,说起话来振振有词:“陛下!盐是老百姓生活的根本啊!几百年来,都是由民间自己煮盐卖盐,这早就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了。现在官府非要强行插手经营,表面上看起来是为了国家好,实际上是在跟老百姓争夺利益!这样下去,肯定会失去民心的!”
他话还没说完,一直像根木头柱子似的侍立在堂下的卫骁将军,猛地一个大步跨了出来,“噗通”一声单膝跪地,双手高高举起一个看起来特别沉重的木盒子。
他是三天前奉命回京城述职的陇西守将,连铠甲都没来得及脱,肩膀上还沾着边关带来的黄沙。
“陛下!请您看看!看看我们陇西将士平时吃的都是什么‘口粮’!”
木盒子“哐当”一声被打开,一股难以形容的、极其腥臭难闻的气味瞬间炸开,弥漫了整个大堂!那味道混合了腐肉和霉变油脂的恶臭,呛得人直反胃,好几个官员当场就忍不住捂住了鼻子往后退。有个倒霉蛋袖子一带,还把桌上的茶杯扫到了地上,“啪嚓”一声,瓷片混着茶水溅得到处都是。
大家伸头一看那盒子里的东西——那是一块早就风干变硬、颜色发黑还结着厚痂的肉干,表面布满了龟裂的纹路,边角蜷曲着像枯萎的树叶,上面……居然还残留着一丝没有完全褪尽的暗红色血迹!
“这……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?”有个官员声音发颤地问。
卫骁将军那双虎目瞬间就红了,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:“没有盐!肉食放一天就臭了!边关那个苦寒之地,将士们为了能活下去,只能在腿上的伤口烂到不行的时候,把那块烂肉……活活割下来……晒成肉干……留着充饥!这!这就是我的兵!用他们自己的命换来的‘口粮’啊!”
“轰——!”
整个正堂像炸开了锅一样!
所有人的脸色“唰”地一下就变了,那个卓家掌柜更是面如死灰,双腿一软,直接瘫倒在地,裤裆那里肉眼可见地湿了一小片。
嬴政的脸色,在那一刻,铁青得吓人。
他缓缓地、缓缓地站起身,握着案几上那根玉圭的手,手背上青筋一根根暴起,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“咯咯”的轻响。
一股恐怖至极的杀气,像实质一样从他身体里喷涌出来,席卷了整个大堂,连旁边燃烧的烛火都被压得开始晃动、颤抖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