司里几位经验最丰富、熟知底下各种猫腻的老吏,开始紧锣密鼓地编纂《度支稽查手册》。
从红薯种子的外形、颜色、气味怎么辨别,到运输途中怎么控制温度和湿度防止霉变,再到发放到百姓手里时怎么登记、画押,防止被调包……所有流程,都用最通俗易懂的大白话写出来,还配上了简单明了的图画说明。
我下令,把这手册刻成模板,大量印刷,先印它个上千份!然后跟着每一批发放下去的官粮,一起送到最基层的乡、亭,务必让管事的和有点见识的老百姓都能看到、听懂。
我还额外做了个自认为挺绝的小设计。
我在每一包发下去的红薯种子袋里面,都偷偷塞了一张小纸条。纸条不大,上面就写着一行字:“若种不出好薯,请撕此条赴县衙换种。”
我知道很多百姓不识字,但这纸条的样式、纸质,我都让人设计得独一无二,很容易辨认。
没想到,百姓们给这纸条起了个特别形象的名字——“保命签”。
效果嘛,那是立竿见影!
不出半个月,各地县衙上报的关于劣质种子、短缺粮食的事件,唰的一下就减少了九成以上!
连桑娘后来写信都兴奋地跟我说,她邻村那个一向横行霸道、爱克扣东西的里正,居然破天荒地主动把之前偷偷扣下的几斗薯种给村民们补了回去,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:“可不敢再糊弄了……万一哪个愣头青真把那张‘保命签’给撕了,跑到咸阳城去告状,惊动了赤壤君,我这脑袋可真就要搬家了!”
看到这里,我忍不住噗嗤笑出声。看来我这“保命签”威力不小嘛!
这场风波,表面上看起来是渐渐平息下去了,度支司的各项工作也总算磕磕绊绊地走上了正轨。
我心里刚松了口气,想着能稍微喘口气了。
结果呢?果然不能高兴太早!
就在一个月色清冷、四周静得只剩下虫鸣的晚上,季婴像个幽灵一样,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的书房里,连点脚步声都没有。
他带来的消息,让书房里刚刚因为我熬夜批阅文书而积聚起的一点暖意,瞬间凝结成了冰碴子。
“君上,”季婴的声音压得极低,几乎只剩气音,“赵高府中,近日频繁接见那些从九个官仓被我们裁撤掉的旧吏。”他顿了顿,补充道,“我的人潜伏在墙外,隐约听到里面有人咬牙切齿地说:‘赤壤君断了我们的财路,实在太狠。也该让她尝尝,饿肚子的滋味了。’”
我抚摸着书案上那幅刚刚绘制完成的《大秦全国粮道图》,上面用朱笔勾勒出的每一条粮道,都像一道道新生的血管,维系着这个庞大帝国的生命。
忽然,肩头一暖。
一件带着独特龙涎香气息的、厚实而柔软的披风,轻轻地落在了我的肩上。
嬴政不知何时,已经无声无息地站在了我的身后。
他的目光沉静如同深不见底的海水,先是在那幅复杂的粮道图上停留片刻,然后缓缓移到了我的侧脸上。
“你把洞里的蚂蚁,都逼出来了。”他低声说道,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。
我缓缓站起身,转向他,恭敬地行礼:“陛下,蚂蚁只有爬出来了,才能看得清楚,然后一脚踩死,清理干净。”
他伸手虚扶了一下我的手臂,声音里似乎藏着一丝极淡极淡、不易察觉的关切:“下次,别再孤身入这样的局。”
就在这时,窗外,一道春雷在厚重的云层深处隐隐滚过,闷响声由远及近传来,带着一种山雨欲来前的沉重压迫感,敲打在人的心头上。
我心中一片雪亮。
那些藏在粮仓里偷偷摸摸啃噬的老鼠被清理之后,一直盘踞在更高处、更阴暗宫墙之上的毒蛇,终于被惊动了,开始吐着信子,蠢蠢欲动。
这一次的敌人,手段会更隐蔽,也更狠辣,他们绝不会再满足于只是在粮仓里做点小手脚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