之中。第二天,嬴政的旨意就下来了,当着文武百官的面,申饬了冯去疾的“妄议国策,不识大体”,同时明确下令少府监,必须倾尽全力,优先满足巡行院提出的一切合理物资需求。至于赵高想调阅档案那件事,则被他用“军国重器,人才名单皆属高度机密,非中车府职权所能干涉”的理由,轻飘飘地、却不容置疑地驳了回去,听说赵高当时那张脸,黑得跟锅底似的。
八月十四日晚上,月色清冷,我又一次踏进了灯火通明的工科坊大院,这里总有一股让我安心的、混合着木头、金属和机油的味道。
墨鸢正带着她最得意的几个年轻弟子,蹲在院子角落里,全神贯注地测试着最新改良成功的“沙地集露架”。那是个看起来有点古怪的装置,由十几片打磨得极薄的铜叶子和小指粗细的陶管精巧地组合而成。在咸阳城这干燥得能冒出火星来的秋夜里,那些被特殊工艺处理过、光可鉴人的铜叶表面上,竟然真的凝结出了一层细密晶莹的小水珠,正顺着精心设计的流道凹槽,像害羞的小姑娘似的,慢慢悠悠地汇入下方接着的陶管里。
“院长,您看,成功了。”墨鸢抬起头,声音里带着熬夜熬出来的沙哑,但那双好看的眼睛里,更多的是难以掩饰的兴奋和成就感。她拿起一根细细的芦苇管,像小时候吸麦芽糖那样,小心翼翼地从陶管里吸了一小滴清澈的水珠,递到我面前,眼神亮晶晶的,“您快尝尝看。”
我低下头,将那滴来之不易的水珠含进嘴里。一股清冽甘甜的滋味瞬间在舌尖上化开,还带着点铜器特有的、微微的金属凉意,奇妙地滋润着我有些干渴的喉咙。在这片广袤缺水、生命显得格外脆弱的西北大地上,这样一滴看似微不足道的清水,有时候,真真切切地,就意味着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呢。
“轲生那边……有新的消息传回来吗?”她忽然问道,清凌凌的眸子不由自主地望向西边那沉沉的、仿佛蕴藏着无数秘密的夜色。
“嗯,午时刚收到飞鸢带回来的密信,”我答道,心里也像揣了只兔子,七上八下的,“他已经成功绕过了车师王庭设下的重重关卡,快到达我们之前锁定的那个、有大量民众聚集的绿洲边缘了。”我顿了顿,声音压低了些,“不过,据信上说,车师王也反应很快,派出了他最精锐的亲卫骑兵,看样子,也是朝着同一个方向扑过去的。”
墨鸢正在擦拭铜叶上灰尘的手微微一顿,指节有些发白:“会……会打起来吗?轲生他只带了十几个护卫……”
“不会,”我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,目光仿佛已经穿透了这重重浓黑的夜幕,看到了千里之外那片在烈日下滚烫无比的黄沙戈壁,“战场,早已经不是刀剑互砍的地方啦。你想想看,一边,是骑着高头大马、挥舞着明晃晃弯刀的士兵,他们嘴里可能还高喊着空洞的‘王权尊严’、‘国家体面’;而另一边,是轲生他们,是扛着沉甸甸铁锹、抱着能流出清水的陶管、捧着能长出粮食的种子的工匠和农师,他们手里握着的,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水源、食物和活下去的希望!你说,那些嘴唇干裂、肚皮贴着脊梁骨、快要渴死饿死的平民百姓,他们会往哪边跑?会用脚给谁投票?”
我没再继续往下说,但心里却已经像明镜一样,清清楚楚地映照出了即将在车师上演的那一幕。
两种截然不同、代表着旧秩序与新希望的力量,马上就要在那片脆弱而焦渴的土地上,进行第一次硬碰硬的、面对面的碰撞了。
这将是一场没有硝烟弥漫、没有血肉横飞,却远比真刀真枪的厮杀更为残酷、更能决定一个民族未来命运走向的战争!
而轲生,我手下这把沉默寡言、却无比锋利可靠的刻刀,马上就要在这张关乎无数人生存的巨大版图上,落下至关重要、无法挽回的第一笔了。
是绝处逢生,开辟出新天地,还是大家抱在一起,被黄沙彻底掩埋,就看他这一刀,刻得够不够精准,够不够巧妙,够不够深入人心的最深处了。
我转身,默默走出依旧叮当作响的工科坊,仰起头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