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竟有村妇自发组织起了“姜娘子会”。
每逢朔望之日,她们便聚集在村里的晒谷场上,不拜鬼神,不求苍天,只是围坐在一起,交流这个月种薯的心得,分享谁家的孩子在学堂背会了九九表,讨论如何用石灰水给猪圈消毒。
我能听见她们说话的声音,带着浓重乡音,笑声爽朗,手掌拍在膝头发出“啪啪”的响;能闻到晒场上稻草被阳光烘烤出的干燥香气,混着妇女们身上淡淡的皂角味;能看到她们粗糙的手指比划着耕作间距,眼神明亮如星。
她们的口号简单得不能再简单:“听姜娘子话,过好日子!”
消息传到咸阳宫时,已是三更。
赵高捧着一封紧急奏牍,跪在章台宫外良久,直到听见里面传来一声低沉的“进”。
嬴政正对着一副巨大的世界舆图出神。
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深浅不定的阴影,映得那双眼睛如同寒潭般幽邃。
那上面,西域的轮廓已经被标记得越发清晰。
他听完赵高的禀报,久久没有说话。
章台宫内安静得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发出的“噼啪”声,偶尔有灯花炸裂,溅出一点火星。
许久,他忽然转过头,深邃的目光落在我身上,那眼神里没有猜忌,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和一丝……探究。
“若朕今日下诏,正式册封你为‘辅政夫人’,赐金印紫绶,总领天下农政、教化、工务三司,你意下如何?”
我心头猛地一跳,几乎是脱口而出:“陛下!万万不可!”
宣太后摄政四十余年,临终却被谤为“牝鸡司晨”。
权力一旦贴上性别标签,就再也摘不下来了。
“辅政夫人”?
这四个字,比“妖女祸国”还要致命百倍!
一旦加身,我立刻就会成为所有旧势力的靶心,成为他们攻击嬴政最锋利的武器。
“此号一立,我必成众矢之的,非但无益于事,反而会激化朝野,让所有努力毁于一旦!”
嬴政静静地凝视着我,仿佛要看穿我的灵魂深处。
“可若不立,”他缓缓说道,声音沉稳如山,“她们的声音,就永远只能是田间地头的‘姜娘子’,上不得台面,入不了国典。朕要的,不是一群在背后悄悄念着你好的人,朕要的,是让她们堂堂正正地站在阳光下,告诉所有人,女子亦可为国之栋梁。”
他看懂了我的意图,并且,想用他的方式,给我一把最强的剑。
最终,我们达成了妥协。
一道前所未有的诏令,自咸阳发出,昭告天下:
赤壤君姜月见,辅政有功,加食邑三千户,仪同三公,特许“参议军国重务”。
诏令的后半段,才是真正的惊雷:
“……凡我大秦女子,通农工、精医算、善教化者,皆可入官学、进稷下,考核优异者,可为教习、可为吏。其称谓,概以‘娘子’尊之,以示敬。”
这一道诏令,没有给我那个最危险的封号,却给了天下所有“姜娘子”一个最坚实的身份。
它将民间的自发称谓,变成了国家的正式认可。
当夜,我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。
送来的内侍只说是宫门戍卒在门缝里发现的。
展开来,那不是竹简,也不是丝绢,而是一块粗糙的、带着汗渍的麻布。
上面用黑乎乎的炭条,歪歪扭扭地写着几行字。
“俺婆姨以前只会哭穷骂娃,现在天天把‘姜娘子说要轮作’挂嘴边。她不认字,但我认。我想让她也上学,行不?”
落款只有六个字:“陇西,一个农夫。”
我拿着那块粗布,久久不能言。
指尖摩挲着那未干尽的炭痕,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人写字时的迟疑与决心,那布上的汗渍微微发黏,像是从远方跋涉而来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