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鬼兽”和“诅咒”惩罚西行的秦人——那兽皮上画的,赫然就是六国余孽伪造的《禹贡九州补遗》的翻版。
此图早已由边境密报提及,传言有人在西域散播“秦将引鬼祸天下”的谣言,而此图正是其载体,借巫术之名,行离间之实。
就在火焰即将吞噬兽皮的瞬间,一个年轻的楼兰贵族猛地站了出来。
他一把夺过那张兽皮,高举着它,冲着巫师大声质问:
“既然秦人能为我们找到深埋地下的河,为什么我们不能向他们问一条走出沙漠的路?大巫!你告诉我,你们烧了无数次的图,真的比一个活人亲脚走出来的路,更值得相信吗?”
满场死寂。
我仿佛能透过这卷竹简,看到那个年轻人在跳动的火光中,涨红了脸,眼中燃烧着一团从未有过的火焰——那是怀疑的火焰,是思想从蒙昧中挣脱出来的第一簇火花。
他的声音在风中回荡,像一把凿子,敲开了千年的岩层。
“第一个说‘不’的人。”我喃喃自语,心脏擂鼓般狂跳,指尖竟微微发抖。
我立刻起身,连外袍都来不及披上,高声喊道:“来人!传我命令,召集所有誊抄匠人,星夜赶来经纬阁!”
半个时辰后,那句振聋发聩的质问,连同轲生在楼兰的整个经历,被我亲自执笔,誊抄了上百份。
我将它编入最新一期的《信风纪闻》,并以“赤壤君”之名,在卷首写下了一段按语:
“文明之别,不在血统之高下,而在是否敢于对传承千年的‘理所当然’,问出一句‘为什么’。”
李斯是最早看到这份《纪闻》的朝臣之一。
这位永远不动声色的丞相,在自己的府邸中读完,默然了整整一个时辰。
而后,他连夜召见太史令,命其核对轲生所述方位与星象记录是否吻合。
待确认无误后,方披衣起身,沉声道:“此非寻常边报,乃天下观之变也。”遂亲自捧着这份竹简,冒雪入宫,将其呈递到了嬴政的御案之上。
宣室殿内,嬴政读了三遍。
他修长的手指反复摩挲着那句“真的比活人走出来的路更准吗”,指尖划过竹简上的刻痕,仿佛在触摸某种新生的脉搏。
许久,殿中响起一声沉重的叹息。
他猛地将竹简掷于案上,那声音不似愤怒,更像是一种巨大的、被震撼后的宣泄。
“朕扫平六国,靠的是百万雄师,靠的是掌中之剑。可要让万里之外的人心归附……”他转过头,目光穿透殿宇的幽深,仿佛看到了大漠中的那团篝火,“……靠的,竟是这一句话。”
我没有止步于此。
趁着这股东风,我于次日召集了稷下学宫所有通晓西域诸国方言的学生与教习,当众颁下了一道“答问令”——自今日起,凡收到来自西域任何城邦、部族的任何问题,无论是关于地理、农技、医术,还是历法、星象,无论问题听起来多么荒诞不经,稷下学宫必须在七日之内,给出基于实证的详尽答复,并附上具体的勘测或实验方法。
此前半月,司农衙署已秘密汇总十二国问答记录,制成《西土民情要览》,呈送御前。
此次大朝之前,皇帝亦召三公九卿闭门议事三日。
大秦,要做天下的老师,更要做天下的解题人。
第一封回信如期而至。
它来自遥远的龟兹国,用一种混杂着大夏与秦篆的别扭文字写成,提问者是一名老农。
他问:“尊敬的赤壤君,您派来的商人说,红薯一亩能产数千斤,可我们这里遍地沙砾,终年少雨,神农的种子又如何存活?”
我亲笔回复。
除了详细说明沙地保水的方法,我还让墨鸢绘制了一份陶管滴灌系统的设计图。
这种技术简单到任何一个会烧陶的匠人都能仿制,却能将水的利用效率提升十倍以上。 <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