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天,是真的来了。
阳光不再像初春时那般怯懦,变得明亮而富有力量,透过梧桐公馆顶层书房那扇巨大的落地窗,毫无保留地倾泻进来,在地板上投下大片大片明亮到近乎刺眼的光斑。光柱中,无数微尘如金色的精灵,不知疲倦地飞舞、旋转。窗外的梧桐树,已从枯枝中爆出满树嫩绿的新叶,在微风和阳光中摇曳,闪烁着生命初绽的、近乎透明的光泽。鸟儿在枝头啁啾,声音清脆而欢快。空气里弥漫着泥土、青草和隐约花香的混合气息,温暖而富有生机。
世界正以最热烈、最蓬勃的姿态,宣告着寒冬的彻底终结与新生的开始。
然而,这所有的生机盎然,似乎都被那扇厚重的玻璃窗隔绝了,或者说,被一种无形的东西吞噬了。书房内,时间仿佛是凝固的。阳光越是明媚,越衬出这方空间的沉寂与了无生气。空气里漂浮着经年不散的、旧书和纸张特有的微尘气息,混合着一种淡淡的、属于墨水和木头家具的沉静味道,但唯独缺少了那份最重要的、属于“人”的活气。
距离萧惊弦离世,已过去了大半年。最初那段天崩地裂、仿佛整个世界都失去颜色的日子,似乎正在缓慢地、被动地被日常的琐碎所覆盖。萧逐云重新开始接一些工作,会出门见人,会努力吃饭睡觉,表面上看,生活似乎正在艰难地、一寸一寸地重回轨道。但只有他自己知道,心底那个巨大的、被生生剜去的空洞,从未愈合,只是在日常的尘埃下,沉默地溃烂着。悲伤并未消失,它只是从一场汹涌的急性高烧,转为了缠绵入骨的慢性顽疾,在每个不经意的瞬间,骤然发作,痛彻心扉。
这个周六的午后,萧逐云终于下定决心,要开始整理父亲的书房。
这个决定,他拖延了太久。这间书房,是父亲生前待得最久的地方,是他精神的王国,每一本书,每一件摆设,甚至每一寸空气,都浸染着父亲的气息。这里是他最不敢轻易触碰的禁区,仿佛只要维持原样,父亲就只是暂时出门未归,总有一天会推门进来,坐在那张宽大的书桌后,拿起他未读完的书。
但理智告诉他,必须面对。尘埃需要清扫,物品需要归置,生活……需要一种形式上的继续。
他推开书房厚重的实木门,一股熟悉的、混合着书卷和旧木的味道扑面而来,让他的心脏猛地一缩。房间里的一切,都保持着父亲最后一次离开时的模样。书桌上,笔墨纸砚井然有序,镇纸下压着一本翻到一半的《庄子集释》,老花镜安静地躺在旁边。靠墙的通顶书架上,密密麻麻的书籍沉默矗立,如同忠诚的士兵。窗边的躺椅上,搭着父亲常盖的那条灰色薄毯。阳光明媚,却照不亮这满室的空寂。
萧逐云在门口站了许久,才深吸一口气,迈步走了进去。他的脚步很轻,仿佛怕惊扰了什么。他先是从最简单的打扫开始,用柔软的湿布,极其小心地擦拭书架、桌面、窗台,动作缓慢而专注,像是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。每拿起一件小物件——一个笔筒,一枚印章,一个父亲从各地带回的、造型别致的镇纸——都会让他停顿良久,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,却仿佛能灼伤皮肤。
打扫完表面,他开始整理书架。将一些书籍重新归类,拂去浮尘。这个过程漫长而煎熬,每一本书都可能勾起一段回忆。父亲在扉页上的签名,夹在书页中的便签,甚至某处阅读时划下的线、写下的批注,都像一把把钝刀,反复切割着他本就脆弱的神经。
几个小时过去,窗外的阳光已开始西斜,颜色变得温暖而柔和。大部分区域都已整理完毕,只剩下最后,也是最艰难的部分——父亲那张宽大的红木书桌的抽屉。
萧逐云在书桌后的椅子上坐下,这张椅子,还残留着父亲身体的微小凹陷。他伸出手,指尖微微颤抖着,拉开了第一个抽屉。里面是些常用的文具、印章、名片夹,摆放得一丝不苟。第二个抽屉,是一些文件资料、剪报、往来的信函。他一件件拿出来,仔细看过,再分门别类放好。心,像在滚烫的沙地上行走,每一步都带着灼痛。
终于,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