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建国出门后,沈念秋的心仿佛也跟着那封信一起被带走了。她强迫自己定下心神,拿出数学课本,试图沉浸在公式和定理的世界里。可那些符号和数字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,模糊不清。石头似乎也感应到母亲的心不在焉,比往常更黏人,刚放下就哼唧,非要她抱着才肯安静片刻。
快到晌午时,沈念秋正一边抱着有些发沉的石头,一边艰难地试图理解一道函数题,院门外传来一个略带尖细的嗓音:“建国家的,在屋不?”
是邻居孙婆子。沈念秋忙应了一声,抱着石头迎出去。孙婆子挎着个小筐篓,探头探脑地进了院,一双眼睛先在沈念秋身上打了个转,又往屋里瞟了瞟。
“哟,正哄孩子呢?我说咋半天没动静。”孙婆子说着,把手里的筐篓往前递了递,里面是几把新摘的、还带着露水的小青菜,“自家园子里种的,吃不完,给你们拿点尝尝鲜。”
“孙大娘,这怎么好意思,您留着吃呗。”沈念秋客气道,心下却有些诧异。孙婆子是屯里有名的“消息灵通”人士,平日里虽算不上刻薄,但也绝非慷慨之人,尤其对沈念秋这样的知青媳妇,总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打量。
“嗐,邻里邻居的,客气啥!”孙婆子摆摆手,视线落在沈念秋手里拿着的、卷了边的课本上,眼神闪了闪,“这是……在用功呢?听说国家要让考大学了?”
沈念秋心里咯噔一下,消息传得真快。她点点头:“是有这么个政策。”
“哎呀,这可是天大的好事!”孙婆子声音拔高了些,脸上堆着笑,“你可是咱屯里拔尖的文化人,这一考准能中!到时候就是大学生了,那可真是……鲤鱼跳龙门喽!”她话锋一转,像是随口问道,“那你要是去上学,石头这孩子咋办?带着一起去?”
沈念秋抱着石头的手臂不自觉紧了紧,孩子被勒得不舒服,扭动了一下。她深吸一口气,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:“还没定呢,正跟家里商量。”
孙婆子“哦”了一声,拉长了调子,那双精明的眼睛里掠过一丝了然,随即又换上关切的表情:“是该好好商量。这孩子啊,小时候最是离不得娘。不过话说回来,省城到底是大地方,条件好,要是能有老人帮着带,那肯定比跟着你们在屯子里强。就是……老人家年纪大了,带孩子辛苦,也不知道你爹妈那边……”
她的话像针一样,细细密密地扎在沈念秋心上最柔软、最焦虑的地方。沈念秋勉强维持着笑容:“劳孙大娘惦记了,这些……总要慢慢打算。”
孙婆子似乎得到了想探听的消息,心满意足,又闲扯了两句天气和地里的庄稼,便扭身走了。
送走孙婆子,沈念秋回到屋里,刚积攒起来的一点学习劲头彻底消散了。孙婆子的来访,像一阵冷风,吹散了她试图用忙碌和书本掩盖的惶惑。屯子里的人都在看着,猜测着。这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。
下午,石头睡着后,沈念秋终于能坐下来看书,可效率依然低下。信寄出去几天了?路上会不会耽搁?父母收到信会是什么反应?同意还是拒绝?各种念头纷至沓来,搅得她心神不宁。
傍晚,秦建国回来得比前几天稍早一些,脸色却有些沉郁。他先是照例看了看孩子,然后洗了手,坐到炕沿上,沉默地卷着旱烟。
沈念秋察觉到他情绪不对,放下书,轻声问:“怎么了?社里事不顺?”
秦建国点燃旱烟,吸了一口,烟雾缭绕中,他的眉头紧锁:“粮站那边来了通知,今年交公粮的标准又细化了,对粮食干湿度、杂质率要求比往年都高。几个老把式看了都说够呛,怕到时候验收卡得严。”
沈念秋的心也跟着一沉。秋收在即,公粮任务完成得好坏,直接关系到全屯社员一年的工分价值和口粮分配,秦建国这个支书肩上的担子千斤重。
“那……有办法吗?”
“只能更下功夫,收割、晾晒、扬场,每个环节都得盯紧了。”秦建国吐出一口烟圈,语气沉重,“明天开始,得带着大伙儿,把场院再平整一遍,筛子、木锨这些工具也得仔细检查修补。”<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