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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看着沈念秋眼下淡淡的青黑,和炕桌上摊开的那些书本,顿了顿,声音低了些:“你这边……今天看书看得咋样?”
沈念秋涩然一笑,摇了摇头:“石头有点闹,没看进去多少。上午……孙大娘来了。”
她简单说了孙婆子来访的经过。秦建国听完,沉默了片刻,烟头的火光在昏暗中一明一灭。“屯子里就这样,屁大点事都能传得飞快。别管他们说啥,心静下来,看一点是一点。”
道理都懂,可做起来太难。接下来的几天,沈念秋感觉自己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橡皮筋,两头都在用力拽着她。
一边是石头。孩子的需求简单而直接,饿了、困了、要抱了,一刻也等不得。她尝试过趁孩子睡觉时拼命看书,可精神的疲惫让她效率低下;尝试过一边抱着孩子一边默背,结果往往是孩子没哄好,知识点也记混了。王彩凤和赵秀英确实时不时过来,主动抱石头出去玩一会儿,或是帮她做些家事,但这帮助毕竟是零星的,无法从根本上解决她需要大块、安静复习时间的问题。
另一边是秦建国。他越来越忙,天不亮就走,深更半夜才回,身上总带着场院的尘土和汗水的气息。即使回到家,也常常是眉头紧锁,不是在灯下核对数据,就是对着合作社的图纸发呆。沈念秋看得出他的焦虑和疲惫,尽量不去打扰他,家里的事能扛的都自己扛下来。两人之间的交流变得稀少,往往只剩下关于孩子和最基本生活需求的对话。那种并肩作战、互相支撑的感觉,在现实的重压下,似乎变得有些稀薄。
这天夜里,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敲打着窗棂。石头被雷声惊醒,大哭不止。沈念秋抱着他哄了许久才勉强安抚住。窗外雨声淅沥,屋里孩子偶尔还抽噎一下。秦建国被孩子的哭声吵醒,侧身躺着,在黑暗中睁着眼睛,听着身边的动静。
沈念秋轻轻拍着儿子,望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夜色,一种深切的无力感攫住了她。复习进度远远落后于计划,孩子的抚养问题悬而未决,丈夫承受着巨大的工作压力而无暇他顾……前路仿佛被这浓重的秋雨和夜色笼罩,看不清方向。
“信……”她几乎是无意识地喃喃出声,“应该早到了……怎么还没回音?”
黑暗里,秦建国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,却异常清晰:“别急,路上需要时间,爸妈……他们也要商量。”
他翻了个身,面对着她和孩子的方向,大手越过中间熟睡的石头的襁褓,轻轻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指。他的手粗糙、温暖,带着干农活留下的厚茧,那温度却仿佛一下子熨帖到了沈念秋心里。
“不管怎么样,有我。”他低声说,语气没有什么起伏,却重如承诺。
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,一个动作,让沈念秋几乎溃堤的情绪奇迹般地稳定了下来。雨水顺着窗玻璃蜿蜒流下,像泪水,却又冲刷着尘垢。她回握住那只大手,紧紧攥住。在这秋雨缠绵的深夜里,夫妻二人隔着熟睡的孩子,手牵着手,彼此传递着微暖而坚定的力量。
雨后的清晨,空气格外清冷湿润。秦建国又是一早出了门。沈念秋收拾好碗筷,正准备继续和那些艰涩的题目斗争,院门外传来了邮递员小刘清脆的车铃声和喊声:“沈念秋同志!信!省城来的信!”
沈念秋的心猛地一跳,手里的抹布掉在了地上。她几乎是踉跄着冲出院门,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。
小刘骑着那辆绿色的二八大杠,笑眯眯地从帆布包里取出一个信封,递过来:“喏,省城来的,挂号信,得签个字。”
沈念秋的手指有些发抖,接过那封沉甸甸的、仿佛带着省城气息的信。信封上是母亲熟悉的、略显娟秀的字迹。她快速在签收本上划下自己的名字,道了谢,捏着信转身就往回走,脚步都有些虚浮。
回到屋里,她坐在炕沿上,看着信封,竟一时没有勇气拆开。这薄薄的信封里,装着她和石头,乃至这个小家未来一段时间的命运。她深吸了好几口气,才小心翼翼地用剪刀裁开了信封边缘,抽出了里面厚厚的一沓信纸。
是母亲的字迹,写得密密麻麻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