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,业余写点东西。”他开口,声音起初有点紧,但慢慢放松下来,“今天我不讲理论,就给大家看看我做的几件小东西,说说做它们时我在想什么。”
他拿起枣木小件:“这是第一件我完全‘由着性子’做的东西。没有草图,没有计划,就是想试试不为了什么目的,只是跟着木头的感觉走。做的时候,我发现了虫蛀的孔,本来该避开,但我把它留下了,还顺着刻了几刀。结果这些虫孔成了作品的一部分,像是……时间在木头上打的标点符号。”
台下安静下来。有人往前探身,想看清楚那个小木雕。
秦建国又拿起雷击木小件:“这块木头被雷劈过,一半碳化了。按传统看法是废料。但我好奇,灾难在材料上留下的痕迹,能不能也成为美的一部分?刻的时候,我特别小心地处理碳化和活木的交界处——那是死亡与生命的边界。刻完我发现,最打动我的恰恰是那个过渡地带,模糊、挣扎,但又顽强。”
他开始讲自己如何从木工转向写作:“做木工久了,手会有记忆。拿刀的力度,刨木的角度,磨砂的节奏——这些都会长在身体里。后来我开始写作,发现写字也有类似的感觉。好的句子要有‘手感’,就像好的雕刻要有‘刀感’。不同的是,木头会反抗,会出意外;而文字太听话了,你想让它什么样,它就能什么样。这反而容易让人迷失……”
秦建国讲了二十分钟,没有高深术语,全是具体的体验。讲完后,台下响起了掌声。提问环节,一个戴眼镜的女青年问:“秦师傅,您觉得传统手艺在现代社会该怎么活下去?是坚守原样,还是彻底改造?”
这是个尖锐的问题。秦建国想了想,说:“我觉得就像我修那个梳妆台。传统是那部分老雕花,现代是我们这些活在今天的人。完全恢复原样,是假装时间没走过;完全抛弃传统,是切断自己的根。也许可以试试——让新旧并存,诚实对话。老雕花残缺了,补的新料就大大方方是新的,不假装是老货。这样,每个时代都在作品上留下自己的签名。”
又有人问:“您写作和做木工,哪个更难?”
“都难,但难的方面不一样。”秦建国说,“木工难在手上功夫,要经年累月地练;写作难在心上功夫,要直面自己的诚实和勇气。有时候,手上功夫到了,心上功夫没到,做出来的东西就只是‘工巧’没有‘心巧’。反过来,想法很多但手上功夫不到,也表达不出来。”
沙龙结束后,好几个年轻人围过来,要仔细看他的小木雕。那个搞摇滚乐的长发青年拿着雷击木小件,看了很久,说:“这东西有劲。就像我们的音乐,不完美,有噪音,但真实。”
回程的车上,秦建国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,但也充实。他今天没有讲什么惊人之语,但说出的每句话都来自真实体验。这让他确信,自己的路没错——不在理论的高处飘着,而在实践的地上走着。
回到家已是傍晚。石头扑上来,沈念秋在厨房里炒菜,油锅刺啦作响,满屋生香。岳父在听收音机里的评书,岳母在缝补衣裳。一切都和往常一样,但秦建国觉得,自己心里有些东西不一样了。
晚饭时,他讲了沙龙的情况。沈青山听完,点点头:“你讲得实在,这好。现在有些人,一开口就是新名词,听得人云里雾雾。咱们老百姓,就爱听实在话。”
临睡前,秦建国翻开素材本,写下今天的新感悟:
“在省城仓库里,面对那么多有学问的年轻人,我忽然不紧张了。因为我发现,最珍贵的东西不在书本里,而在手上、眼里、心里。我四十多年的人生,那些和木头打交道的光阴,那些观察普通人的时刻,就是我的‘理论’。它可能不成体系,但真实。”
“那个搞摇滚的青年说我的木雕‘有劲’。我喜欢这个词。不是美,不是精致,是‘有劲’。生活本身就有劲,艺术要做的是把这种劲提纯出来,让人看见。”
写完这些,他合上本子,看向窗外。夜已深,邻居家的灯光一盏盏熄灭。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,更远处是隐约的火车汽笛。这个八十年代中期的夜晚,平静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