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四合,药王谷深处,听竹轩临水而建。轩外翠竹成林,晚风拂过,竹叶沙沙,如细雨低语,洗去了白日祭坛的诡谲血腥。轩内,一盏盏素纱宫灯次第点亮,暖黄的光晕温柔地铺展开来,将青石地面、竹制桌椅都染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泽。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药膳香气——当归炖鸡的醇厚、茯苓蒸糕的清甜、几碟鲜嫩时蔬的爽脆,混合着窗外飘来的草木清气,营造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宁静与慰藉。
这是为仓呈暄归谷设的“家宴”。主位空悬,那是李圣手生前的位置,如今只置了一杯清酒。仓呈暄坐在主位下首右侧,已换下了那身象征官场身份的月白官服,穿着一身靛青色的细棉布常服,衣料柔软,洗得微微发白,让他身上那股在朝堂浸染的锐利与紧绷感消散了许多。李九月坐在他对面左侧,也换下了白日沾血的衣裙,一身藕荷色的素净襦裙,发间仅簪着一支素银簪子,小脸在灯下显得格外柔和。仓呈霁则坐在九月旁边(左侧下首),紫衣依旧华贵,只是外罩了一件月白色的薄纱氅衣,少了几分张扬,多了几分闲适,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用玉骨折扇轻敲着掌心。
女仆芍药立在李九月身后左侧。小丫头 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,圆脸杏眼,梳着双丫髻,穿着干净的靛蓝色粗布衣裙,系着素色围裙。她动作麻利又轻巧,像一只灵巧的雀儿,端着热气腾腾的白瓷汤盅,小心翼翼地放在仓呈暄面前,声音清脆又带着由衷的欢喜:“大公子,这是小姐(指李九月)特意吩咐炖的‘安神归元汤’,用上好的老母鸡配了当归、黄芪、龙眼肉,小火煨了三个时辰呢!您快趁热喝,驱驱寒气,也安安神。” 她放下汤盅时,眼角余光飞快地扫过仓呈暄略显疲惫但温和的侧脸,脸颊微微泛红,满是崇敬与心疼。随后,她又利落地给九月和仓呈霁布菜,动作间带着药王谷特有的干净利落和烟火温情。
药童阿满是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,虎头虎脑,穿着半旧的葛布短褂,脸蛋红扑扑的。他蹲在轩外的竹影里,正用刚采来的嫩草茎编着蚱蜢,玩得不亦乐乎。听到轩内的说笑声,他时不时探头探脑地往里瞧,眼睛亮晶晶的,尤其崇拜地看着仓呈暄。当芍药端着一小碟特意给他留的、加了蜂蜜的茯苓蒸糕出来时,他欢呼一声,像只小猴子般窜过去接过,甜甜地说了声:“谢谢芍药姐姐!” 然后捧着糕点,又缩回竹影下,一边小口啃着,一边竖起耳朵听轩内师兄师姐说话,小脸上全是满足和好奇。
仓呈暄端起面前温热的药膳汤,轻轻吹了吹,氤氲的热气柔和了他眉宇间那道习惯性蹙起的竖痕。他看向九月,目光里带着久别重逢的温暖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后的欣慰:“谷中清苦,三年未见,师妹倒是清减了些,但医术精进神速,令人刮目相看。” 他的语气温和,不再是白日里那种公事公办的疏离,而是带着兄长般的关切。
李九月正小口啜饮着清甜的竹叶茶,闻言抬起眼,眸子里映着温暖的灯火,也漾开浅浅的笑意,驱散了白日里的冷冽:“师兄谬赞了。不过是守着父亲留下的这点基业,不敢懈怠罢了。倒是师兄,朝堂风高浪急,奔波劳碌,更需保重才是。” 她的声音清越,带着少女的清脆,语气却已有了超出年龄的沉稳。两人相视一笑,仿佛时光倒流回三年前师兄妹在药圃辨认草药、在灯下共读医书的宁静岁月。那份默契与亲近,是旁人难以介入的。
“啧啧,” 仓呈霁适时地用扇骨轻轻敲了敲桌面,打破了这份和谐,他唇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,眼神在兄长和李九月之间流转,带着点戏谑,又藏着几分深意,“大哥这话说的,倒像是离家多年的游子归来看见自家小妹出息了,满是欣慰。只是……”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,端起面前的青瓷酒杯,浅浅抿了一口谷中自酿的竹叶青,“这欣慰里,怕不是还藏着点别的?比如……怕小妹本事太大,把你这师兄比下去了?” 虽是玩笑话,却隐隐带着试探。
仓呈暄放下汤盅,并未动怒,只是淡淡地瞥了弟弟一眼,眼神平静无波:“医道一途,博大精深,达者为先。师妹天赋卓绝,青出于蓝是师父所愿,亦是我所盼。何来‘怕’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