胜郡的腊月,风是淬了冰的刀子,刮在脸上生疼。天光吝啬,灰蒙蒙地压着鳞次栉比的青瓦屋顶,檐下凝结的冰棱,像倒悬的利剑,无声地指着狭窄的陋巷深处。寒风穿过巷子时发出呜咽般的呼啸,卷起地上零星的枯叶和尘土,拍打在斑驳的墙壁上。
宋家的小院,便是蜷缩在这陋巷尽头的一方冻土。院墙低矮,土坯已经剥落多处,露出里面掺杂的稻草。两扇歪斜的木门虚掩着,门板上裂开了几道缝隙,仿佛随时都会在下一阵狂风中散架。
“吱呀——”
厢房那扇旧得变了形的木门被推开,一股裹挟着劣质炭火余烬和浓重草药味的寒气猛地扑出来。宋伊人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粗陶药碗,侧身闪出。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、几乎看不出原本藕荷色的旧袄,袖口和下摆都磨出了毛边,单薄得如同纸片,根本挡不住这蚀骨的寒意。冷风顺着领口袖管往里钻,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,裸露在外的纤细手腕冻得通红。
药碗里是给娘亲煎的第二剂药,深褐色的汤液晃荡着,散着浓烈苦涩的气味。她小心翼翼地用指腹试了试碗壁的温度,烫得指尖一缩。娘亲咳了一夜,晨起才勉强喝了小半碗米汤,此刻又昏沉沉睡去。那张蜡黄凹陷的脸陷在灰扑扑的枕头里,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。
宋伊人轻手轻脚地将药碗放在门外的小几上,用另一个豁口碗倒扣着保温。她望着碗里升起的稀薄热气,眼神黯淡了一瞬。这药还能撑几日?袋里的药材已经见底,而囊中羞涩,连请郎中复诊的铜板都凑不齐了。
她转身走向院角。那里有一口老旧的青石水井,井口边缘覆着一层厚厚的白霜。她放下手里提着的木桶,摇动辘轳。粗糙的麻绳摩擦着木轴,发出“嘎吱嘎吱”的呻吟,在寂静的清晨里格外刺耳。冰冷的井水打上来,寒气扑面。她挽起同样破旧的袖子,将冻得通红的双手毫不犹豫地浸入刺骨的井水里,捞起桶中昨日换下的几件单衣,用力搓洗起来。
水寒彻骨,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扎进皮肉,很快便失去了知觉,只剩一片麻木的僵硬。她咬着下唇,埋头用力揉搓着衣料上的污渍。冷气顺着胳膊往上爬,激得她微微发颤,额角却因用力而沁出细密的汗珠,很快又在冷风中变得冰凉。
“阿姐!”
一声清脆的童音打破了院中的死寂。西厢房的门帘被一只小手掀开,探出个小脑袋。男孩约莫八九岁,生得眉清目秀,一双眼睛格外明亮,只是脸颊也带着几分营养不良的清瘦,身上那件本该属于他年纪的棉袍,肩头和肘部都打着厚厚的补丁,明显短了一截,露出冻得发青的脚踝。
这是她的弟弟,宋明轩。
“阿姐,水太冷了!”宋明轩看着姐姐泡在冰水里的手,小脸皱成一团,满眼心疼。他不顾寒冷从屋里跑出来,小手试图去拉姐姐的手臂,“我来帮你洗,先生说过‘兄友弟恭’,我该帮阿姐分担的。”
宋伊人抬头,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温暖的笑容,仿佛刚才的寒冷和疲惫都只是错觉。她迅速将双手从水中抽出,在旧袄上擦了擦,以免冻着弟弟:“胡说,水凉得很,你快进去。阿姐不冷,活动活动反而暖和了。”
她轻轻推着弟弟的肩膀往屋里走,宋明轩却固执地站在原地,眼睛盯着姐姐红肿的手:“阿姐骗人,手都冻红了。我……我不读书了,我去找点活计做,帮衬家里。”
“啪”的一声,宋伊人情急之下轻轻拍了下弟弟的胳膊,随即又心疼地揉着被打的地方:“说什么傻话!爹爹在世时怎么教导我们的?万般皆下品,惟有读书高。你是宋家唯一的希望,怎能轻言放弃?”
她蹲下身,与弟弟平视,语气柔和下来:“轩儿乖,快进去念书。外面风大。”她声音清越,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,“《论语》读到哪儿了?”
“读到‘一箪食,一瓢饮,在陋巷,人不堪其忧,回也不改其乐’了。”宋明轩很认真地回答,小大人似的挺直了腰板,眼神却黏在姐姐冻红的手上,不肯移开,“可是阿姐,颜回有孔子这样的老师,有同窗相助。我们……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