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想拒绝,但乌苏里罕的眼神有一种不可置疑的决绝。最终,我借来一辆三轮车,载着老人悄悄驶向镇子东头的旧址。
那是一座阴森的日式建筑,孤零零立在白桦林中。据说战后多次改建,但总出怪事,最终被废弃,等待拆除。
我们潜入院内,乌苏里罕让我在院子中央清扫出一片空地,堆起枯枝。他则用随身携带的萨满刀在周围刻画奇怪的符号。
“这是困灵符,”他解释道,“防止怨灵逃窜伤人。”
最后,他取出那块熊骨,放在柴堆上,喃喃祈祷:“赵营长,安息吧。仇恨该消散了。”
就在他要点火时,突然一声枪响,火柴应声而灭。
田中从阴影中走出,手中拿着手枪,身旁跟着两个彪形大汉。
“感谢你们带路,”他冷笑着,“这块骨头是祖父的荣耀证明,我必须带它回日本。”
乌苏里罕挺直腰板:“吉田的子孙?你祖父用这块骨头侮辱了勇士,亵渎了神灵。你不会得逞的。”
田中示意手下上前抢骨。我本能地挡在老人身前,却被一个大汉轻易推倒在地。
就在这时,狂风骤起,院中温度骤降。柴堆上的熊骨微微颤动,发出低沉的嗡鸣。
“来不及了,”乌苏里罕哀叹,“它醒了。”
青烟从骨头的裂缝中丝丝渗出,在空中凝聚成形。那不是什么清晰的熊形,而是一团翻滚的黑雾,隐约有爪牙的形状,中心两点红光如嗜血的眼睛。
田中惊呆了,随即又兴奋地掏出相机拍照。他的两个手下却吓得连连后退。
黑雾突然扑向田中,他惨叫一声,相机落地粉碎。那双无形的手掐住他的脖子,将他提起离地数尺。他双腿乱蹬,面色发紫。
“怨灵索命!”乌苏里罕惊呼,却因虚弱无法站立。
我不知哪来的勇气,抓起地上燃烧的枯枝——方才推搡中,柴堆已被意外点燃——冲向那团黑雾。
“赵营长!”我大喊着,自己都不知道在喊什么,“我们是中国同胞!来帮您安息的!”
黑雾似乎迟疑了一下。田中摔落在地,咳嗽不止。
乌苏里罕挣扎着开始吟唱,那是赫哲族萨满的超度歌谣,苍凉而悲壮。我继续对着黑雾喊话:
“您叫断眉赵,是不是?您和战友们牺牲了,但新中国成立了!现在改革开放,老百姓日子越来越好!您的血没有白流!”
黑雾翻滚着,那两点红光转向我。一瞬间,我仿佛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形,眉毛断成两截。
乌苏里罕的歌声越发高亢,他不知何时已站起,披头散发,双目圆睁,仿佛神灵附体。他用萨满刀划破手掌,将血滴向火焰。
“以血还血,怨气可消!以火净骨,英灵安息!”老人声如洪钟。
火焰骤然腾高,吞没了那块熊骨。黑雾发出刺耳的尖啸,猛地扑向火焰,与之融为一体。
在冲天火光中,我清晰地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立正敬礼,然后消散在夜空里。
突然,建筑内传来隆隆声响——看来这旧楼终于要塌了。我慌忙背起虚弱的乌苏里罕,向外冲去。田中和他的手下也连滚爬爬地逃命。
我们刚冲出大院,身后就传来轰隆巨响,整座建筑坍塌成废墟。
火光映照下,田中跪在地上,对着废墟磕了三个头,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中。
——
乌苏里罕老人一个月后安详离世,阿克顿继承了他的萨满法器,但那块熊骨已化为灰烬,随风散去。
每年清明,我都会去黑龙江边那个小村子,给老人和那些无名的抗联战士烧纸敬香。
去年,阿克顿告诉我,镇上决定保留旧址废墟,改建为抗联纪念公园。设计图中心是一座抽象雕塑:一团升腾的火焰,托举着一块熊骨形状的石碑。
碑文简单:“这里长眠着不屈的英魂”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