暴雨倾盆,雷声像巨大的磨盘在天上滚动。一道惨白的闪电劈落江心,有人看见那阴骡竟人立而起,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鸣,不像骡叫,反倒像极了人在极度痛苦下的嚎叫。
第二天雨停,江岸一片狼藉。阴骡不见了,但江边泥地里,赫然出现了一串深陷的蹄印,一路延伸,竟然通向了老赵头家院门口!
人们涌到他家,只见老赵头瘫坐在院中泥水里,脸色惨白,左手腕缠着破布,渗出的血将布条染得暗红。他面前的土地上,用树枝划拉着一些残缺的碑文符号,却被雨水冲涮得模糊不清。
“我试了……”他眼神空洞地喃喃,“用血……我爷爷的血脉……想补上那碑文……可不够……压得太久……恨太深了……”
伊尔根萨满分开人群走进来,看了看老赵头的手腕,又蹲下摸了摸那些血字痕迹,长叹一声:“痴儿!那碑压死的是至亲,沾的是忠烈之血,岂是寻常血脉能补全的?它要的不是描画,是‘重立’!是让它重新镇在江心,履行它的天命!”
老赵头猛地抬头,浑浊的眼里闪过一道光。
五
接下来的三天,老赵头像变了个人。他翻出家里所有关于界碑的老物件:一张吴大澂当年赏给他祖父的银元拓片、半本残缺的《勘界日记》、甚至还有一小块据说是从当年碑座上敲下来的青石碎屑。他不停地描画、拼凑,试图还原碑文全貌。
禁忌也被伊尔根严肃地告知所有人:日落之后不得近江;不得穿戴红色衣物在外行走;不得提及“炸碑”、“压死”等词;家家户户碗筷不得敲击出声响,以免惊扰。
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。江对岸的苏联哨所似乎也察觉异常,探照灯在江面上扫来扫去。
第七夜,月晕毛茸茸的。子时刚过,江心突然传来巨大的哗啦水声,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破水而出。那头阴骡再次出现,这一次,它不再是漫无目的地行走,而是径直朝着胜山屯而来!它眼眶中的绿火炽烈燃烧,背上断碑淌下的已不再是暗红液体,而是粘稠的、近乎黑色的血液,滴落在江面上,竟嗤嗤作响,经久不散。
骡蹄踏上岸边碎石,发出令人牙酸的“咔嚓”声。它一步步逼近屯子,牲口圈里的猪牛羊瞬间炸窝,疯了一样撞击栏杆。
“它要进屯了!”有人失声尖叫。
六
就在人心惶惶之际,老赵头却抱着一卷厚厚的宣纸,踉跄着冲出了家门,直向那阴骡奔去!
“爷——!”他发出一声嘶吼,不是对骡子,而是对那碑,“孙儿来了!赵家守碑的来了!”
阴骡竟真的停住了脚步,绿色的“目光”锁定在老赵头身上。
老赵头展开宣纸,那上面是他用三天时间,对照拓片和日记,用毛笔蘸着朱砂和——后来伊尔根才低声告诉我,还有他自个儿的血——补全的碑文。月光下,那纸上的字迹红得惊心。
“光绪十二年!钦差大臣吴大澂立!此乃华夏疆土!不容侵夺!”老赵头的声音在夜风中颤抖,却带着一股决绝的铿锵,“爷!您看着!碑没倒!没倒!”
他将那卷宣纸猛地拍向骡背上的断碑!
奇迹发生了。宣纸触及碑面的瞬间,竟如同烙铁遇雪,瞬间融入石碑之中!那断碑上残缺的文字,被一道道灼热的红色流光迅速填充、连接、补全!眨眼间,一座完整、殷红如血的碑文浮现出来,熠熠生辉,将周围照得一片诡异通明!
阴骡发出一声长嘶,这一次,不再是痛苦和怨恨,倒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的呜咽。它眼中的绿火渐渐熄灭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润的、玉石般的光泽。它甩了甩头,驮着那光芒流转的血碑,转身,一步步沉稳地走向界江。
江水无声地分开一条道路。骡驮碑沉入江心,消失不见。片刻后,江心深处,一道沉稳的青光冲天而起,旋即隐没。江面恢复了平静,那股弥漫多日的血腥味也随之一扫而空,只剩下清冽的水汽。
七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