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四听罢,脸色凝重:“三十八年前的孤坟...穿嫁衣...我想起来了!一九四四年,咱们这儿闹过鬼子,有一队八路军从这儿过,有个叫陈志文的排长带着新婚妻子小翠,说是去前线。后来听说在村外十里坡遭遇了鬼子,陈排长牺牲了,他妻子下落不明。”
李老歪愣住了:“那小翠怎么死在乱葬岗了?”
赵四摇摇头:“这就不清楚了。不过老歪啊,人鬼殊途,你这么下去不是办法。我认识个看事的王婆,要不要请她来瞧瞧?”
李老歪犹豫了。不知怎的,他想起了家里不知被谁补好的衣裳,想起热乎乎的炕头,想起那支被他藏在箱底的银簪子。
“再说吧。”他最终说。
那天晚上,李老歪又梦见了小翠。这次她不再哭泣,而是穿着一身红嫁衣,站在槐树下对他笑:“李大哥,谢谢你。我和志文终于团聚了。”
李老歪醒来时,心里空落落的。他翻出那支银簪,在手里摩挲了很久。
腊月二十三,小年那天,村里来了个陌生的老太太,自称姓王,是来找李老歪的。
“有人托梦给我,说你帮了她大忙,但她不能再留在你身边了,不然对你们都不好。”王婆说,“她让我来把这个交给你。”
王婆递给李老歪一个红布包。他打开一看,里面是一对银镯子,和他那支银簪明显是一套。
“她还让我告诉你,”王婆继续说,“开春后,你去十里坡那棵老松树下挖,取。”
李老歪喉头哽咽:“她...她还说什么了?”
王婆叹口气:“她说对不起,这些日子给你添麻烦了。但她真的很感激,这半年来,她把你当亲人一样照顾,算是报答你的恩情。”
王婆走后,李老歪一个人在炕上坐到深夜。他终于明白,自己早已习惯了那个“影子妻子”的存在。虽然看不见摸不着,但他能感觉到那份温暖。
开春后,李老歪真的去了十里坡,在那棵老松树下挖出了一个小铁盒。里面有一些已经作废的旧币,还有一张泛黄的结婚照片。照片上,一个英俊的年轻军人搂着穿嫁衣的姑娘,两人笑得灿烂。
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娟秀的字:“陈志文与张小翠,永结同心,一九四四年八月十五。”
李老歪把照片带回家,和银簪、银镯一起供在炕头的木箱上。每逢初一十五,他都会点上三炷香。
村里有人给他说媒,他都拒绝了。有人说他傻,有人说他怪,只有他自己知道,他心里装着一段特殊的缘分,虽然人鬼殊途,但却比许多人间姻缘更真挚。
一九九八年冬,李老歪病了,躺在床上起不来。腊月二十三夜里,他仿佛看见一对穿着八路军制服和红嫁衣的年轻男女站在他炕前,向他伸出手。
第二天,邻居发现李老歪安详地走了,脸上带着少有的平和笑容。
收拾遗物时,人们发现他炕头的木箱上供着一张泛黄的照片、一支银簪和一对银镯。照片旁有张纸条,上面是李老歪歪歪扭扭的字:
“我走之后,请将我与父母合葬。银簪银镯随我入土,照片烧掉即可。——李正民”
村里人照办了。下葬那天,有人信誓旦旦地说,看见坟前有三个人影,两个穿着旧时的衣裳,携手向李老歪鞠躬,然后化作青烟消失了。
从此,村里多了个新习俗:每逢中秋,人们不仅祭拜自家祖先,还会在村西老槐树下烧点纸钱,说是给一对八路军夫妻和一个歪脖子老汉的。
而那支银簪和那对银镯,随着李老歪一起,永远沉睡在了黄土之下。只有那褪色的红嫁衣故事,还在村里的老人间口耳相传,成为又一个被岁月打磨得光滑的民间传说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