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慰她。可那双做了一上午引体向上的手臂,却沉重得像是灌了铅,怎么也抬不起来。
他的眼眶,瞬间就红了。
一直站在门口的父亲,默默地弯下腰,将滚落在地上的苹果,一个一个地捡了起来。
父亲方敬亭,是厂里的老工程师。他的背,永远挺得像一根标尺,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,风纪扣永远扣得一丝不苟。在他的世界里,任何事情,都应该像物理定律一样,清晰、准确、有章可循。
他没有像妻子那样情绪失控。
他只是静静地将捡起来的苹果,用手帕仔细地擦干净,然后,逐一摆放在儿子床头的窗台上。
做完这一切,他走到方俊的面前。
他的目光,没有停留在儿子的轮椅上,也没有去看儿子那两条盖着薄毯的腿。
他只是,静静地看着儿子的眼睛。
看了很久很久。
病房里,只剩下母亲压抑不住的啜泣声。
“爸……”方俊的喉咙里,像是堵了一团巨大的棉花,他艰难地喊出了这个字。声音沙哑得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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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敬亭的嘴唇,微微动了动,似乎想说什么,但最终,只是化作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。
他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,没有问一句“疼不疼”,更没有像妻子那样去咒骂命运的不公。
他只是伸出那只苍劲、布满老人斑的手,无比用力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。
那力道很重,像是在确认着什么。
然后,他用一种缓慢而清晰的、带着浓浓上海口音的普通话,对他,也是在对自己,说出了他从上海远道而来,唯一一句,也是最重要的一句话。
“俊儿,”他的声音,有些苍老,但每一个字,都像一颗钉子,稳稳地钉进了方俊的灵魂深处。
“我方家的儿子,腿断了,脊梁骨……不能断。”
说完,他便转过身,对还在哭泣的妻子说:“走吧,让孩子歇着。我们去招待所。”
他扶着早已哭得站不稳的妻子,走出了病房,自始至终,没有再回头看一眼。
病房的门,再次被关上了。
但这一次,方俊的世界里,却不再是死寂。
父亲那句话,像一道惊雷,在他那片灰色的废墟上空,轰然炸响!
脊梁骨,不能断……
脊梁骨,不能断……
脊梁骨……
这几个字,像复读机一样,在他的脑海里,一遍又一遍地疯狂地回响。
他缓缓地低下头,看着自己那双毫无知觉的腿。
是的,它们瘫痪了,废了。
他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奔跑,跳跃,屹立。
可是……他的手还在。他的胳膊,经过这些天的残酷训练,已经重新充满了力量。
他的脑子还在。那个曾经能精准计算出敌人炮兵阵地的脑子,还能思考,还能学习。
最重要的是,他的心,还在跳动。
那颗,曾经为了战友,敢于直面死亡的心,难道,就要因为两条腿,而彻底停止跳动吗?
母亲的眼泪,像一场温热的春雨,融化了他心头最外层那坚硬的寒冰。
而父亲那句话,则像一颗顽强的种子,穿透了融化的冰层,落在了他内心最深处那片,早已被绝望烧成焦土的废墟之上。
那个深夜,所有人都睡了。
护士查房时,经过方俊的病房,隐约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奇怪的、压抑着的声音。
她担心病人出了什么事,悄悄地从门上的小观察窗,往里看了一眼。
借着走廊里透进来的微弱光亮,她看到了让她永生难忘的一幕。
那个白天里像块石头一样倔强冷漠的年轻英雄,此刻,正一个人坐在轮椅上,面朝窗外那片漆黑的夜。
他把头,深深地埋进了自己的双臂之中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