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岚的泪水,早已打湿了口罩下方,浸润了她清瘦的下巴。
她没有责骂,没有歇斯底里。只是伸出另一只手,紧紧地覆在了方俊那只粗糙的手背上。
她的声音带着哭腔,却有着比钢铁更坚韧的力量:
“你以为……我真的相信你对我说的那些话吗?”
她抬起头,回忆起那天在医院门口的诀别。
“你避开我的手时,你的身体是僵硬的;你点燃那根劣质烟时,你那双拿过枪,永远沉稳的手在微微颤抖。”
“一个真正自暴自弃颓废的赌徒,不会在意自己有没有前途,更不会在意自己有没有人爱。他的眼神,只会是空洞的。可你的眼睛里,方俊,”杨岚的声音因激动而提高了八度,但又迅速压低,充满了痛彻心扉的理解。
“你的眼睛里全是痛苦和绝望,那是被逼到绝境的英雄,在亲手割断自己皮肉时的表情。”
“方俊,我是一个医生。我能分辨出,什么是真实的绝望,什么是刻意的伪装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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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那目光无比清澈,直视着他的灵魂:
“我知道,你用那种最伤人的方式,给了我最伟大的爱。”
“当我看到你被抬进抢救室,满身是伤,身边站着满含热泪的缉私队战友们时,我就明白了。你没有放弃理想,你只是选择了最危险、最孤独的那条路。”
“你是英雄。你永远是那个走正路,拥有纯真理想主义的方俊。”
她俯下身,轻轻地吻了吻方俊那布满胡茬的额头,将她所有的爱意、心疼和骄傲,都融入了这个吻中。
“对不起,让你一个人承受了这么多。”
“你没有推开我,方俊。”杨岚流着泪,但嘴角却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:“你只是用一个谎言,把我送进了另一个战场。”
她紧紧地握着方俊的手,那是经历了生死考验后,更加坚不可摧的命运羁绊。
“现在,你的生命暂时交给我。你的伤势,我比谁都清楚。”
她松开他的手,重新戴上口罩,眼神变得专业而锐利。
“你放心。我也是军人,会理解一个军人面对艰难抉择时应该做出的选择。”
“你演你的‘阿山’,我演我的杨医生。我会用我的专业,用我所有的知识和力量,成为你的‘白玉兰’,为你守住这片光明,为你守住……我们的家。”
她走到床尾,拿起他的病历本。
“你的诊断是‘由于胸部肋骨断裂,加之内部机体损伤,伴发重度感染性休克’。我给你开了全套最好的抗生素和营养针。”
“但我同时,也会给你注射高建国给我的精神药剂。”她压低声音,“那是能让你在最短时间内恢复体力的药剂,是你作为侦察兵的秘密武器。”
“你要做的,就是尽快恢复,然后,给我滚回你的战场!”
她将病历本“啪”的一声合上,发出的声音清脆而有力,像是一声誓言,又像是一声枪响。
“记住,方俊。在我这里,你只是一个需要疗养的病人。你的一切,都由我说了算。你现在,唯一的任务,就是休养、恢复、活下去!”
方俊看着眼前这个,被自己亲自编制出谎言的受害者,一个坚不可摧的战友与妻子,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。
他那双曾经被灰败和绝望笼罩的眼睛,重新焕发出了光芒。那光芒中,带着对妻子的愧疚,更带着对她的爱意和敬意。
他那沙哑的嗓音,此刻充满了力量,带着军人特有的坚定:
“……好。”
“等着,等我再次站起来。”
杨岚没有回答,她只是默默地转身,走向门口,像一尊尽职尽责的雕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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