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上六点。
生物钟像一座精准的报时钟,准时把方俊从睡梦中割醒。
他猛地睁开眼,几乎是下意识地,右手向床头柜摸去。那里通常放着他的大檐帽,还有那件熨得笔挺的海关制服。肌肉记忆告诉他,五分钟内必须穿戴整齐,十分钟后必须吃完早饭,登上那辆二八杠,前往海关缉私队大楼。
手伸出去,摸了个空。
指尖触到的不是冰凉的国徽帽徽,也不是质地硬朗的制服呢料,而是一团软塌塌的棉布——那是杨岚昨天刚从地摊上给他买回来的确良衬衫,十块钱两件。
方俊的手僵在半空中,足足悬了五秒钟。
清晨灰白的光线透过窗帘缝隙打在他脸上,那一瞬间的茫然,像个迷路的孩子。
哦,对了。辞职了。
那个叱咤风云的“方队”,那个让走私贩子闻风丧胆的“活阎王”,已经在昨天死在了那张轻飘飘的A4纸上。现在躺在这张床上的,只是个叫方俊的无业游民。
“醒了?”
身边的杨岚动了动。她是将军的女儿,以前十指不沾阳春水,但这一年多跟着方俊,什么苦都吃过了。她没有看方俊那只悬在半空的手,只是自然地起身,披上衣服,“再睡会儿吧,不用赶着上班了。”
这句话明明是体贴,却像针一样扎在方俊心口。
他哪里睡得着。
方俊翻身下床,习惯性地想去叠那床军绿色的被子,想把它叠成一块方方正正的豆腐块。可叠到一半,他突然泄了气,手一松,把被子胡乱堆在了床尾。
“不叠了?”杨岚正在梳头,透过镜子看了他一眼。
“不叠了。”方俊点了根烟,狠吸了一口,被呛得一阵咳嗽,“老百姓就要有个老百姓的样子,家里弄得跟营房似的,让人活得很累。”
杨岚的手顿了一下,没说话,只是默默地走过来,把那床被子重新展平,一点一点,甚至比方俊平时叠得还要认真,重新叠成了那个熟悉的“豆腐块”。
“方俊,你记着。”杨岚转过身,那双像春风一样和煦的眼睛此刻却透着一股韧劲,“这衣服脱了,但这股气不能泄。你是方俊,到哪儿都是。”
方俊看着妻子,鼻子一酸,赶紧低下头去穿鞋。
吃过早饭——其实就是昨晚剩下的米饭加了点水热了热,方俊实在在这个狭窄的屋子里待不住了。
以前他忙,忙得一个月回不了几次家。现在突然把大把的时间塞给他,反而觉得这房子太小,小得让人透不过气。他得出去透透气。
方俊披上那件灰夹克,走出了筒子楼。
正是上班的高峰期。海州的大街上全是自行车的大军,铃声响成一片。穿着蓝色工装的工人,夹着公文包的干部,每个人都行色匆匆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。
只有方俊,站在路口,看着红绿灯变来变去,不知道该往哪只脚迈。
不知不觉,他还是走到了那条熟悉的路——海关大道。
远远地,那座巍峨的海关大楼矗立在晨雾里。几辆喷着“中国海关”字样的白色捷达车呼啸而出,警灯闪烁。
车窗里,坐着几个年轻的面孔,意气风发,正说着什么笑话。
方俊下意识地想把身体挺直,想抬手敬礼,但手刚抬到胸口,又颓然放下了。他现在要是敬礼,会被人当成神经病吧。
“哟,这不是方队吗?”
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。
方俊扭头,看见路边一家烟酒店的老板老张正翘着二郎腿嗑瓜子。
以前方俊当队长的时候,老张那是见了他比见亲爹还亲,隔三差五就想往队里塞几条烟,想让方俊他们能多多照顾自己的生意,方俊从来没正眼瞧过他。
“老张,生意不错啊。”方俊挤出一丝笑,想买包烟。他摸了摸口袋,想起来以前在这儿拿烟都是挂账,月底手下会来帮助结账。
“还行吧。”老张眼皮都没抬,吐了一口瓜子皮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