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冰窖里的荔枝
光绪二十二年的夏至,颐和园乐寿堂的冰窖飘出甜腥气。
十六岁的小太监阿福缩着脖子,攥紧怀里的青竹篮。篮底垫着三层新鲜的荷叶,上面躺着十二颗岭南快马加急送来的荔枝。果皮鲜红如血,蒂部还凝着露水,可凑近些闻,那甜香里总裹着股子铁锈味。
“小福子,太后等急了。”首领太监李福全的声音从冰窖外传来,“仔细着点,摔碎一颗,仔细你的皮!”
阿福咽喉发紧。这是今晨送来的第三批荔枝。头两批共一百八十颗,全被太后在用早膳时掷了。有的说果肉不够厚,有的嫌核大,最后一颗咬到一半,太后突然皱眉:“怎么有股子药味?”
“回老佛爷,许是……许是路上捂久了。”御膳房的张福全跪在地上,额头抵着金砖,“奴才这就换冰,换最凉的冰!”
冰窖的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。阿福看见张福全的辫梢挂着白霜,怀里的冰块冒着寒气,落在青石板上,瞬间冻出蛛网似的裂痕。
荔枝要冰镇着吃。这是太后的规矩。从广州到北京,三千六百里路,快马换人,一日一夜跑死三匹马,就为让荔枝在剥壳时还带着枝上的凉。可今夏不同往年——冰窖的冰总是不够凉。
阿福捧着篮子跨进冰窖,冷气顺着裤管往骨头里钻。正中央的大冰台上,整整齐齐码着上百个锡盒,每个盒子里都躺着几颗荔枝。盒盖上凝着薄霜,掀开时“嘶”地冒起白汽。
“又坏了。”李福全捏起一颗,果肉已经发黑,黏液顺着指缝往下淌,“去,把这一盒全倒了,再拿新的来。”
阿福低头去搬锡盒,指尖碰到冰台时猛地一缩——冰面竟渗出暗红的水,像血在底下流。他后退半步,撞翻了旁边的木架,一盒荔枝“哗啦”砸在地上。
“混账!”李福全扬起藤条,“你当这是御花园的泥地?”
藤条落下时,阿福听见冰窖深处传来细碎的呜咽。像是女人的哭,又像是小孩的笑,混着冰裂的脆响,往人耳朵里钻。他抬头,看见冰墙上结满霜花,仔细看,那些纹路竟像无数只手,正扒着冰面往外爬。
“走、走了!”阿福连滚带爬跑出冰窖,怀里的荔枝撒了一地。李福全骂骂咧咧跟出来,却突然顿住——满地的荔枝滚到他脚边,每颗果蒂处都渗出暗红的汁,像一滴凝固的血。
第二章 银镯子的重量
荔枝事件后,乐寿堂的宫女们开始接二连三地病倒。
最先倒下的是给太后梳头的刘婆子。她晨起时发现自己右手食指肿成了胡萝卜,指甲盖泛着青,一碰就疼得打颤。太医来看,说是中了“阴毒”,开了几副驱邪的药,喝下去却吐得昏天黑地。
接着是小厨房的周婶。她负责给太后熬杏仁酪,那天舀起一勺,竟看见酪里浮着根长头发。周婶尖叫一声,碗摔在地上,杏仁酪泼在青砖上,瞬间腐蚀出个黑窟窿。
最玄乎的是掌管茶库的陈姑姑。她夜里守库房,分明锁好了门,第二日清晨却发现茶柜全被打开,顶层的翡翠茶盏少了两只。更骇人的是,她枕头底下多了个银镯子——那是三个月前病逝的小宫女春桃的遗物。
“春桃……”陈姑姑攥着银镯子直发抖,“她死的时候,手腕就是这么肿的。”
春桃是去年冬天没的。当时太后嫌梅花不够香,命人去西山砍了百棵梅树,移植到颐和园。春桃跟着去搬树,雪地里滑了一跤,撞在石头上,脑浆都出来了。死后停灵三天,就被草席卷着扔去乱葬岗。
“莫不是……怨气?”陈姑姑把银镯子供在香案上,可当晚就梦见春桃站在床头,指甲缝里还沾着雪渣和树皮:“姑姑,我冷,我疼。”
消息传到李福全耳朵里,他连夜去请白云观的道士。老道掐指算了半晌,脸色煞白:“冰窖的冰有问题。你们可知,那冰是从哪里来的?”
“当然是京西的冰窖。”李福全不解。
“错了。”老道捻着胡子,“今夏的冰,取的是昆明湖底的陈冰。十年前,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