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像一块吸满墨汁的厚重毛毡,压得巷子里的空气都停止了流动。
风贴着墙根爬行,卷起几片枯叶,发出沙沙的轻响,像是谁在低语。
我站在阴影的尽头,指尖冰凉,几乎失去知觉,掌心里的那枚旧怀表却仿佛有自己的心跳,滴答,滴答,沉稳而固执,金属外壳贴着皮肤传来微弱的震颤,像一颗被封存的脉搏。
这声音不是时间的流逝,而是我为陈医生谱写的催眠曲,一首用愧疚和记忆编织的慢板。
我的“金手指”能捕捉到常人忽略的细节——巷口铁皮桶被风吹动的频率偏差0.3赫兹,远处水龙头滴水间隔的微妙不均,甚至陈医生每一次呼吸时胸腔起伏的节奏。
这段时间,我像个最偏执的猎手,默记下他每一次进出诊所的脚步声。
他的左脚有伤,落地时总比右脚慢上零点二秒,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,又像是在犹豫着不敢踏实。
那跛行的节奏,早已刻进我的神经。
我把这零点二秒的延迟,分毫不差地复刻进了母亲这枚遗物怀表的机械结构里。
如今,它每一次的“滴”与“答”之间,都藏着陈医生心底最深的秘密。
阿毛妈提着竹篮从我身边走过时,甚至不敢看我的眼睛,只是低声说:“都按你说的放好了。”我点点头,目光越过她的肩膀,投向不远处那间亮着惨白灯光的诊所。
灯光在潮湿的地面上拉出一道扭曲的倒影,像某种病态的延伸。
竹篮里,新煎的中药冒着苦涩的热气,药香混着焦糖与腐根的气息,钻进鼻腔,令人微微眩晕。
药汤之下,是我耗费了三天三夜心血的“作品”——一张用硅胶复刻的小满的面具。
那张脸,连耳后那颗用干涸血浆精准调色的细小红痣,都与她生前照片里一模一样。
指尖拂过面具表面,光滑而微凉,却在额心位置,触到一丝突起——那是我从体温计里拆下的温控芯片,嵌得极深,像一颗藏在皮下的秘密。
它会模拟出发烧时最细微的体温波动,像一个垂死之人的低语,微弱却执拗。
计划的关键在于一个破绽,一个刻意为之的“意外”。
我叮嘱过阿毛妈,在把篮子递过诊所窗口时,手要“不经意”地抖一下。
就在她照做的那一刻,竹篮倾斜,盖在药包上的红布滑落了一角。
那一抹红,像火苗突然窜出灰烬,刺入夜色。
那是我母亲生前最爱的一块方巾,颜色是近乎燃烧的红,布面粗糙,边缘已微微脱线,却仍固执地散发着旧日阳光的气息。
我透过巷口的阴影,用全部的专注力锁定住陈医生的眼睛。
我的金手指捕捉到了那稍纵即逝的变化——当他的视线触及那一抹红色时,他的瞳孔在零点六秒内经历了一次剧烈的收缩与舒张,呼吸也骤然一滞,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,像是吞咽了某种无法言说的痛楚。
那是大脑深处被尘封的记忆被强行唤醒时,最诚实的生理反应。
他当然记得这块红布。
二十年前,就是在这条巷子里,他曾看见母亲用它为我扎起头发,而年幼的顾昭亭就在一旁,笑着拍手。
那一天的阳光,那一天的欢笑,那一天的红色,是他平静人生里一道无法愈合的旧伤。
他接过了篮子,手指有瞬间的僵硬,指节泛白,然后迅速关上了窗。
玻璃映出他模糊的侧脸,眉头紧锁,像被什么无形之物扼住了喉咙。
我在原地站了很久,直到夜风吹透了我的衣衫,寒意顺着脊背爬升,牙齿几乎打颤。
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,是鱼饵沉入水底后,与深水巨物之间无声的角力。
三个小时,不多不少,足够药力发作,也足够心魔滋长。
换上那身早已准备好的清洁工制服时,我闻到了一股廉价消毒水和汗水混合的刺鼻气味,布料粗糙,摩擦着脖颈,带来一阵阵瘙痒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