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合同带来的短暂波澜很快被更实际的压力所取代。每月至少两首新歌的要求,像一道无形的鞭子,抽打着依萍本就紧绷的神经。她白天在公园石凳上枯坐的时间更长了,笔记本上涂改的痕迹也越发密集。灵感并非源源不绝,更多时候是绞尽脑汁的推敲和令人沮丧的反复。
生活依旧在贫穷的轨道上滑行。四十块月薪的承诺属于下个月,眼下她仍靠着丙等的微薄收入和时多时少的打赏分成,精打细算地维持着与母亲最基本的生活。那本收支账册上的数字缓慢地变化着,“结余”一栏的增长,比起“总负债”那触目惊心的红色数字,依旧渺小得可怜。但每多出一角银元,她心中的焦灼便似乎能减轻一丝——这是她亲手挣来的,通往自由的砖石,哪怕每一块都如此微小而沉重。
在大上海,她的境遇悄然改变着。升等乙级的消息虽未正式公布,但一些风声和秦五爷若有若无的关照,足以让后台那些惯于察言观色的眼睛捕捉到异样。红牡丹对她的态度从明显的不屑转为了一种复杂的、带着戒备的疏离,偶尔碰面,那眼神里的打量更添了几分估量。其他歌女和乐师则多了几分客气,甚至有一两个试图搭话,都被依萍礼貌而冷淡地挡了回去。她知道,在这里,一时的风光未必是福,保持距离和专注,才是保护自己的铠甲。
这一晚,她准备了一首全新的尝试——并非传统小调,而是她依据脑海中一些零碎片段,糅合了江南水乡的婉约与西洋音乐的几分抒情性,自己填词谱曲的一首《秦淮水》。歌词描绘夜色中的秦淮风月,却无半点脂粉俗气,反而透着一种对往昔繁华与当下漂泊的淡淡感怀,旋律也更为舒缓悠长,对演唱者的气息和情感把控要求更高。
登台前,她罕见地感到一丝紧张。这毕竟是她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唱完全属于自己的创作。
她依旧穿着那身墨绿色旗袍,站在侧幕边,最后调整着呼吸。目光无意中扫过台下,秦五爷提及的那个“西边第二个卡座”映入眼帘。
卡座里果然坐着一个人。一个很年轻的男子,穿着质地精良的浅灰色西装,没有打领带,衬衫领口随意地松开了第一颗纽扣。他坐姿并不像大多数客人那样慵懒或放肆,而是带着一种闲适的挺拔。灯光不算明亮,看不清他具体的眉眼,但能感觉到他轮廓分明,气质与周遭的浮华喧嚣格格不入。他手里端着一杯酒,却没有喝,只是微微晃动着,目光似乎正投向舞台方向,眼神在变幻的光影中显得深邃难明。
依萍的心跳漏了一拍。是他吗?那个原主记忆里,带来巨大情感波澜与后续无尽麻烦的何书桓?
她没有时间细想,报幕员已经念出了“白玫瑰”和《秦淮水》的名字。
她敛起心神,将所有杂念摒弃,迈步走上舞台。灯光聚拢,她微微颔首,示意乐队开始。
前奏响起,是她与乐师反复磨合后才定下的、带着些许空灵水汽感的旋律。她开口,将自己沉浸在这首描绘夜色流水、古今喟叹的歌曲意境之中。
“烟笼寒水月笼沙,
桨声灯影旧繁华,
谁家玉笛暗飞声,
散入秋风满酒家……”
她的声音比以往更添了几分幽婉和叙述感,将秦淮河畔的迷离与沧桑娓娓道来。这首歌的难度在于情绪的层层递进和收放的控制,她全神贯注,几乎忘记了台下的观众,也暂时忘记了那个卡座里可能存在的、意味深长的注视。
一曲唱罢。
台下安静了一瞬,随后,掌声响起。这一次,掌声的范围似乎更广了些,不只是那几个固定的学生和文士,连一些原本只是来消遣的普通客人,也露出了欣赏的神色。打赏的盘子再次被银元敲响。
依萍鞠躬,抬眼时,目光下意识地又瞟向了那个卡座。
卡座里的年轻人不知何时已放下了酒杯,正随着众人一起鼓掌。他的动作不疾不徐,脸上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、若有所思的笑意。两人的目光在晃动的光影中,有了一刹那极其短暂的接触。
他的眼睛很亮,目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