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阿弥陀佛。”妙玉低诵一声。
“可那人......”探春的脸上露出几分复杂的神色,“那人......有些不大好。为人庸俗不堪,又最是势利眼的。我自小便颇有些看不起他的行径。为此,还有人叱责我......”
她说的,自然就是那刚过世的赵国基,和因此大闹了一场的赵姨娘。
探春苦笑道:“师父,不怕您笑话。事实上,他去世了,我心里自然也是有几分感伤的,毕竟是血脉至亲。但......但那份伤心,终究不似旁人家里那般心恸。”
“为此,我便总在想。我这样的,是不是......便是旁人所说的,天性凉薄、无情不孝之人么?”
妙玉闻言,心中已是了然了。
她虽自诩槛外人,不爱搭理园中俗事,但为了自个儿能在这儿过得更安稳,她也是私下里打听过这府里各房的人事关系的。
她自然知道,眼前这位三姑娘,处境最为复杂。
名义上是王夫人的女儿,尊贵无比,实则生母却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赵姨娘。
她打小便养在王夫人膝下,耳濡目染,自然是受了许多正统的教化,一心想要上进,与那不堪的生母划清界限。
偏生她那生母,又着实不是个聪明的,时常闹出些丑事来,让她这个做女儿的在人前难堪。
也难怪,她会对那赵国基一家都有些看不起、不待见了。
妙玉心里已然有了打算,她并未直接回答探春的问题,反倒是端起茶盅,用杯盖轻轻撇了撇浮沫,淡淡道:
“探春姑娘既然羡慕外头寻常人家的亲情浓厚,便也该知晓,自家这侯门公府,本就不是外头那等寻常人家所能比的。”
“这是自然。”探春点头道,“富贵之家,礼法规矩,自然不同。可是......”
不等她说完,妙玉便打断了她的话。
“然而,兄弟阋墙,亲人反目,却不是富贵人家的专属。”
妙玉的目光投向窗外一株红梅,声音清冷:“市井之中,为了三五两白银,便可老死不相往来;乡野之间,为了一亩三分薄田,亦能闹得头破血流。这都是一般的贪心,一般的欲望,不过是有大有小罢了。”
“倘若他们亦如姑娘这般,生在富贵人家,那所争所斗,只会愈发激烈,手段只会愈发不堪。”
探春听她说了这许多,还是有些不明其意,便蹙眉问道:“妙玉师父的意思是?”
妙玉这才将目光转回到她脸上,唇边泛起一丝极淡的悲悯笑意:
“我的意思是。父母子女,本该是血浓于水。然而,世人却依旧会为了那所谓的礼仪、名分、利益而反目成仇。此乃人心卑劣,天性使然,与富贵贫贱无关。”
“而探春姑娘你......”妙玉的目光变得锐利了些,“你虽看不起他,可当他去了,你心中不也自承是有感伤的么?既有感伤,又何来无情一说?”
“再者......”妙玉顿了顿,声音放缓了些,“我亦听说,探春姑娘你的生母......不甚聪明,时常惹些祸端。若无姑娘你平日里明里暗里地费心尽力,时时照拂,难道......她还能比现在过得更好不成?”
“我......”
探春猛地一震,只觉得一股子热流直冲眼眶。
她大感被理解了。
这些话,是她藏在心里许久,连宝姐姐、林姐姐都不曾说过的。
是啊,她何曾不想如寻常女儿家一般,承欢膝下?
可赵姨娘那般模样,她若是贴上去了,非但得不到半点母爱,反倒要被她拖累得万劫不复。
她这些年,明面上虽与赵姨娘生分,可暗地里,吃的、穿的、用的,哪一样短了她的?
便是贾环,若非自个儿时常敲打提点,只怕他惹下的祸事更多!
“我......”探春的眼圈儿稍微有些红了,“我......我便是这般想的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