楚云舒闻言,竟发出一声轻笑,笑声中带着一丝彻骨的寒意:“他们怕的不是扰民,是清丈的尺子,量到了他们藏在军屯里的私田。”
她缓缓起身,走到书案前,将那张代表着国家未来的铁矿图,与那张标注着江南腐肉的田亩热力图,并排铺开。
两张图,一张指向海洋与未来,一张深挖内陆与沉疴。
她的目光在两图之间流转,最终化作一道锐利无匹的锋芒。
“传令下去,在苏州府衙前筑一座高台,高三丈,宽十步,面南而立,名为‘明田台’——明日午时,我要在此当众宣读第一批查实的隐田名录。让全江南都睁大眼睛看一看——谁,才是真正的‘乱民’之源。”
窗外,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,苏州府衙前的巨大空地上,已经排起了一条望不到头的长龙。
木槌敲击声此起彼伏,青田卫与差役正合力搭建那座巍然高台,木料摩擦发出“嘎吱”声响,铁钉嵌入时迸出几点火星。
而更远处,百姓们手中紧紧攥着自家的田契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,衣袖沾着晨露与泥土的气息。
他们的眼中闪烁着既紧张又期盼的光芒,是自发前来申报实田的队伍。
那不是前来喊冤的,也不是前来闹事的,而是无数个普通百姓,是迟来的公道,是一条活路的开端。
人潮如海,却静默无声。
苏州府衙前,数千双眼睛汇聚于那座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,汇聚于那个身着绯色官袍、身形清瘦却挺拔如松的女子身上。
空气仿佛凝固,只余下猎猎风中,那面“清丈公审”的旗帜在发出沉闷的呼号——布帛撕裂般的猎猎声里,夹杂着远处城楼更鼓的微响,如同命运的节拍。
楚云舒清冷的目光扫过台下,从一张张被风霜刻满沟壑的脸上掠过:那些皲裂的皮肤泛着暗红,嘴唇干裂结痂,粗布衣领上沾着泥土与汗渍。
她的视线掠过一双双粗糙的手——指节变形,掌心布满老茧,那是握了一辈子犁耙与算盘的印记。
最终,她定格在人群前列那些面色各异的士绅豪强身上——他们锦缎加身,袖口金线闪烁,指尖戴着玉扳指,可额角却渗出细密冷汗,在秋阳下泛着油光。
她没有多余的开场白,声音透过内力加持,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,如同钟磬余音,在寂静广场上荡开涟漪:“吴县、长洲、昆山三县,清丈初结。”
一句话,如巨石投湖,激起千层浪。
“查,隐匿田亩,三百二十七顷!逃漏税粮,二十三万石!涉案官吏,自县丞、主簿至胥吏,共计四十七人!”
每一个数字,都像一记重锤,狠狠砸在百姓的心口。
三百二十七顷是多少地?
他们算不清。
但二十三万石粮,足以让江南大营的将士吃上整整一年!
而这些,本该是国库的税收,是边关的军饷,却成了某些人不见光的私产。
人群中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哗然,愤怒、震惊、不敢置信的情绪交织在一起,化作嗡嗡的议论声,几乎要将府衙的屋顶掀翻。
孩童被母亲紧紧搂住,惊惧地睁大双眼;老人拄着拐杖颤抖着向前探身,浑浊的眼中燃起久违的怒火;一个年轻农夫猛地咬破嘴唇,血腥味在口中弥漫,却毫不自知。
“肃静!”楚云舒声音一提,威严自生,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,连风也似为之一滞。
她侧身,对身后一名面容尚带稚气的少年道:“裴浩”
少年捧着一卷巨大的舆图,在家仆的帮助下,在台侧早已备好的木架上缓缓展开。
羊皮卷轴摩擦木架,发出沙沙轻响,如同蛇行草间。
那是一副三县的田亩图,但与寻常的舆图不同,上面用朱砂红线勾勒出了无数错综复杂的线条,如同一张巨大的蛛网,将那些最肥沃的良田死死罩住,层层叠叠,盘根错节。
红线蜿蜒之处,墨色标注的地名被刻意模糊,有些甚至以极细小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