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日,他散尽家财,换了一身布衣,带着家中仅剩的三十亩山田地契,长途跋涉来到京城,在镇国侯府门前长跪不起。
“草民郑文谦,有眼无珠,愧为人父!今闻侯爷开启民智,教化女子,愿捐出全部家产田亩,只求侯爷允我,在家乡开办一所女子技学堂,让乡中女子都能学得一技之长,不再困于方寸之间!”
楚云舒亲自将他扶起,看着这个幡然醒悟的男人,声音温和却有力:“郑大人,起来吧。这所学堂,你该办,但你不必谢我,你该谢谢你自己,终于醒过来了。”
一波未平,一波又起。
自北境归来的萨满古力,也带来了更加惊人的消息。
“侯爷,”他神情复杂地禀报,“那个被我们俘虏的阿史那烈之子,回去后并未策划复仇,反倒……反倒对他从我军缴获的您那本《基础力学图解》手稿痴迷不已。据说他日夜研习,竟已成功改良了部落的雪橇结构,大大提升了在雪地上的运输效率。”
古力长叹一声,满脸感慨:“我亲眼看到了那新雪橇,其精巧之处,匪夷所思。连我们的敌人都已经懂得学习您的智慧了,为何我们自己人,还在为女子能否读书识字而争论不休?我们……是不是太蒙昧了?”
楚云舒听罢,沉吟片刻,竟下了一道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命令。
“传令给北境守将,放那个阿史那烈的儿子归去。”
“什么?”
“不仅要放,还要附赠一套我新绘制的《风车提水图》。”她嘴角微勾,露出一抹深不可测的笑意,“我要让整个草原都知道,智慧,不分敌我,更不分男女。谁能掌握它,谁就能拥有未来。”
当夜,楚云舒独坐书房,梳理着这一桩桩、一件件连锁反应。
她心中忽有所动,仿佛千丝万缕的思绪被某种无形之力牵引着汇聚成线。
抬头望向窗外,雪光映照之下,竟觉天地气机隐隐震荡,似有大变将至。
推开窗,清冷的雪光映入眼帘。
侯府外那条僻静的巷子里,不知何时,竟点亮了上百盏明亮的油灯。
每一盏灯下,都围坐着三五名少女,她们手中捧着书卷,正齐声朗读。
那声音清脆稚嫩,汇成一股温暖的溪流,在寒夜中流淌。
“……故,治国之道,在人不在性。男子可为栋梁,女子亦可为基石。天下之大,非一人之力可撑,非一性之智可穷也……”
不知是谁最先将那书声录下,刻成小简,在茶肆酒楼悄悄传阅;又有匠人依图制灯,低价售予贫家学子。
不过一夜,这种名为“楚灯”的火油灯便点亮了城南数十条陋巷。
许多目不识丁的母亲抱着孩子站在灯下,听女儿一字一句念出“治国之道,在人不在性”,泪流满面。
夜色渐深,侯府书房内,灯火通明。
裴衍推门而入时,看到的便是楚云舒独坐窗前,望着窗外那片星河般的灯火,怔怔出神。
一枚虚幻的、尚未凝实的侯印虚影,在她胸前微微流转,散发着淡淡的光晕,映得她侧脸轮廓柔和而遥远。
空气中有旧书与沉香混合的气息,还有她指尖残留的墨痕散发出的微苦味道。
“皇帝派了密使,就在府外。”裴衍声音低沉,递过一张字条,“查你是否有称帝之志。”
楚云舒接过,看也未看便任其在指尖化为飞灰,嘴角勾起一抹冷笑:“我若想夺了这个位子,何必等到今日?”
裴衍却没理会她的豪言,只是凝视着她眼中难以掩饰的血丝,与那份连他都感到心疼的疲惫。
他走到她身边,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腕,那里的脉搏在微微颤动,皮肤下透出久坐不歇的寒意。
“你不是不想,是你太清楚。”他顿了顿,一字一句道:“一旦动手,便是天下大乱,血流成河。所以你选了最难、最慢,也最累的一条路。”
“你要他们心甘情愿,亲手将这权力交到你的手上。”
